第175章(第1頁)

歲月是最偉大的書寫者,它以無聲的筆觸,将青絲染成白發,将稚子雕琢成青年。守拙園内的枇杷樹愈發蒼勁,金黃的果實年年如期而至,仿佛在訴說着循環往複卻又不斷向前的時光。

許墨的發間已悄然攀上了銀絲,但眼神依舊清亮、深邃。他徹底淡出了具體的事務,将情報網絡完全交給了愈發沉穩老練的金小川,将商會的權柄穩妥地移交給了蘇婉和周文,甚至連護衛隊的日常,也放心地交由趙猛全權打理。他如今的生活,真正契合了“守拙”二字,每日裡不過是讀書、品茶、在園中散步,偶爾提筆為《守拙錄》添上幾句新的感悟,或是與前來探望的老友、弟子們閑談古今。

蘇婉依舊溫婉如水,細心打理着園内的一切,将這裡經營得如同世外桃源。歲月似乎格外厚待她,隻在眼角留下了幾道淺淺的、蘊藏着無數故事的紋路。她常常陪着許墨在夕陽下漫步,兩人不需多言,隻是靜靜地走着,便能感受到彼此心中那份曆經風雨後的平靜與滿足。

他們的兒子許安平,已長成了一位翩翩少年。他繼承了父親的睿智與母親的沉靜,學識淵博,更難得的是胸懷開闊,對海外的新事物充滿了探索的欲望。許墨并未要求他走科舉正途,而是鼓勵他廣泛涉獵,随商隊去過幾次江南,甚至暗中乘船考察過沿海的港口與島嶼。少年人的心中,裝着的已不僅僅是聖賢書,更是父親筆下那片無垠的、充滿機遇與挑戰的藍色疆域。

這一日傍晚,霞光滿天,将半個天空渲染得瑰麗無比。

許墨和蘇婉并肩坐在園中的石凳上,看着如血的殘陽緩緩沉入遠山的懷抱。

“時間過得真快。”蘇婉将頭輕輕靠在許墨肩上,輕聲道,“仿佛昨日,你我還在那青州的破舊縣衙裡,為百兩債務發愁。”

許墨握住她已有些許皺紋的手,微笑道:“是啊,一晃眼,安平都這麼大了。我們也老了。”

“老了也好。”蘇婉滿足地歎了口氣,“能這樣平平安安地老去,看着孩子長大,看着這天下漸漸變得像點樣子,便是最大的福氣了。”

許墨點了點頭,目光悠遠。他想起了張屠戶,想起了那些曾經并肩作戰、如今已星散各方或埋骨他鄉的故人,想起了朝堂上的驚心動魄,想起了海上的烽火連天一切都已遠去,化為了記憶深處或濃或淡的痕迹。

“父親,母親!”許安平興奮的聲音從園外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少年快步走來,手裡拿着一張剛剛收到的、由商會快船從南洋帶回的新聞紙(一種開始在南洋西洋人中流傳的印刷品),上面用粗糙的筆畫勾勒着一種前所未見的、擁有三層巨帆的龐大艦船。

“你們看!這是紅毛哦,是叫尼德蘭人的新式戰艦!據說比西班牙人的大帆船還要厲害,航速更快,火炮更多!他們的商船隊已經遍布南洋諸島了!”許安平的眼中閃爍着激動與好奇的光芒,“父親,您書裡說‘師夷長技以制夷’,我們是不是也該造這樣的大船?不然,以後的海上,怕是再也沒有我們說話的地方了。”

許墨接過那張粗糙的新聞紙,看着上面那陌生的艦船圖樣,心中波瀾微起。他想起了老金多年前關于“海上馬車夫”的報告,想起了俞大猷提及的陌生快船。時代的浪潮,果然不會因個人的退隐而停歇。新的挑戰者,帶着更強大的力量,已經出現在了海平線上。

他沒有直接回答兒子的問題,而是反問道:“安平,若造這樣的大船,需要什麼?”

許安平顯然思考過這個問題,立刻答道:“需要頂尖的造船工匠,需要能鍛造巨炮的精鐵和技藝,需要熟悉遠洋航海的船長和水手,還需要數不清的銀子。而且,朝廷未必會支持。”

“你看得很準。”許墨贊許道,“所以,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亦非一人一地可為。這需要國力,需要眼界,更需要一代甚至幾代人的努力和堅持。”他頓了頓,看着兒子,“或許,這将是你們這一代人,需要面對和解決的最大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