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王老五所說,浴佛節臨近,寺内一片忙碌。年輕的僧侶們在清掃庭院,居士們在擦拭佛像,準備供品的香氣從齋堂飄來,顯得有些嘈雜,卻也帶着一種生機勃勃的煙火氣。
在知客僧的引導下,林風和王老五穿過莊嚴的殿宇,來到本悟法師的禅房。
禅房布置簡單素雅,窗明幾淨,一方案幾,幾隻蒲團,再無他物。
本悟法師坐在蒲團上,正在翻閱一本厚重的經書。他約莫五十來歲,面容慈祥,雙眉低垂,眼中帶着一種看透世事的甯靜與智慧。
見到兩位捕快前來,他緩緩起身,雙手合十行禮,語氣溫和,帶着一絲看破紅塵的淡泊:“兩位官爺遠道而來,可是有何事?”
林風定了定神,努力克服身體的緊張,用一種盡量不失禮數但也不卑不亢的語氣說明了來意:“法師,我們是泉州衙門的捕快,前來向您打聽一些關于安能法師的事情。聽說前些日子,您曾出面調解過他與信衆的糾紛?”
本悟法師聞言,平靜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瀾,瞳孔似乎有瞬間的收縮,如同平靜湖面投入一顆小石子,但這絲漣漪迅速消失,快得仿佛隻是林風的錯覺。
林風暗自記下這一點,一個人的名字,能讓一位高僧出現如此細微卻真實的生理反應,這本身就說明了一些問題。
對于一個與安能交集不深的人來說,這個名字似乎在他心中激起了超出預期的反應。
他請兩人坐下,歎了口氣,說道:“阿彌陀佛。确有此事。那位安能法師……哎,貧僧本不願多言他人是非,隻是他近期的行事,确實引發了不少非議,連寺外都有不少信衆前來求助,貧僧這才不得不出面。”
接着,本悟法師輕撚佛珠,面容平靜地開口,仿佛在談論一位熟識的老朋友,語氣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說起來,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許多信衆都跑到寺外,情緒激動,說是被安能法師給蒙騙了血汗錢。”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窗外那棵枝繁葉茂的古老榕樹,樹影斑駁地落在禅房的地闆上。
“說來也是為了錢财二字。安能法師近來傳教,手段與旁人不同。他呀,總喜歡故弄玄虛,大肆宣揚什麼‘末日近在眼前’,‘泉州将有大災禍’,還說什麼這是‘明尊’降下的旨意,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可偏偏就有人信他那一套,還真以為捐了錢就能‘贖罪’,‘消災避禍’,保得家人平安,甚至能在‘末日’之後進入‘真神’的國度,享永世的福報。他那口才,也是了得,說得繪聲繪色,把許多百姓吓得人心惶惶,生怕真有什麼災禍降臨,紛紛拿出家中積蓄,甚至變賣家産,隻求能得個心安,換取那虛無缥缈的‘平安符’和‘入國門票’。”
本悟法師說到這裡,語氣中帶着一絲明顯的不認可之意,仿佛在談論一位熟識,卻又頗為不屑的老朋友。
他仿佛親眼見過安能傳教的場景,對安能的伎倆了如指掌。這種熟悉感,與他自稱的“不得不出面”調解的被動角色,以及後來聲稱的“點頭之交”,形成了明顯的矛盾點。
林風知道,人們在回憶和描述時,對細節的掌握程度往往與其對事件的參與度和對相關人物的熟悉度成正比。一個僅僅是“出面調解”的局外人,很難有如此生動且帶有個人評判的描述。何況還是一個看起來早已超脫俗世、遁入空門的僧人。
“捐錢贖罪?消災避禍?”王老五聽得直皺眉頭,忍不住插嘴道,“這不就是騙錢嗎!打着神明的旗号,幹些坑蒙拐騙的勾當!”
“正是如此。”本悟法師點頭,臉上露出深深的無奈,“信衆們起初是信的,畢竟誰不盼着平安順遂呢?可日子久了,他們發現那些捐出去的錢,并沒有像安能法師宣傳的那樣,用于救濟窮苦,或是修繕明教的聚會場所。反倒是有傳言說,安能法師自己住着豪宅,吃香喝辣,穿着绫羅綢緞,揮金如土,過着比那些富商大戶還要奢靡的生活。”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諷刺,仿佛對安能的做派十分熟悉,甚至能想象出安能驕奢淫逸的樣子,“他甚至購置了不少奇珍異寶,據說都是價值連城的物件,對外宣稱是‘供奉真神’,實則據傳都是入了私囊。”
林風心中一凜,“奇珍異寶”、“價值連城”……這是否就是李瑤提及的安能急切想要購買的東西?等等,奇珍異寶?是否也包括那顆他穿越前在博物館見過的寶石?
他強壓下心中的波瀾,追問道:“傳言說是他自己揮霍?可有實證?”
“傳言畢竟是傳言,貧僧與安能法師隻是點頭之交,并未深交,這些事情,貧僧也隻是耳聞,并未親眼所見,不好妄下定論。”
本悟法師回答得很快,仿佛在刻意撇清自己與安能的關系,但他的眼神卻閃過一絲了然,仿佛對這些傳言心知肚明,隻是不願多說。
林風注意到,本悟在說“點頭之交”時,視線有短暫的遊移,避開了與林風的直接眼神接觸,這在說謊或試圖掩飾的時候很常見,因為維持眼神接觸的同時編造謊言會增加心理負擔。
本悟繼續道:“隻是信衆們覺得,他們省吃儉用,甚至傾家蕩産捐出的血汗錢,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心中自然憤懑不平,認為自己被玩弄了。他們覺得安能法師違背了他們所信仰的教義,是徹徹底底的欺騙。矛盾越發尖銳,從口角争執發展到肢體沖突,眼看着就要釀成更大的禍事。”
本悟說到這裡,輕歎一聲:“有幾位受騙較深的信衆,眼見官府一時沒有作為,又怕事情繼續發酵,便找到了寺裡,懇請貧僧出面。他們知道貧僧在泉州薄有名聲,也素來主張化解紛争,希望貧僧能從中調解,讓安能法師歸還錢财,或者至少給個說法,平息衆怒。”
他頓了頓,雙手合十,臉上再次恢複了那種悲天憫人的神情:“貧僧感念他們受苦,不忍見矛盾擴大,更怕無辜百姓因此受到傷害,這才答應出面,希望能化解這場糾紛,勸安能法師回頭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