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高僧,血腥舊事
清晨,晨霧尚未散盡,開元寺的鐘聲還未敲響,林風和王老五便再次出現在了寺廟門前。與昨日傍晚的喧鬧不同,此刻的開元寺籠罩在一片肅殺的寂靜之中。
王老五搓了搓有些冰涼的手,哈出一口白氣:“無瑕,你說……那老和尚,真能是那通緝令上的‘黑虎’?我這心裡頭,咋就這麼不踏實呢?”他一晚上沒睡好,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那張兇神惡煞的畫像和本悟法師慈眉善目的臉,怎麼也對不上号。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流寇頭子,一個受人敬仰的得道高僧,這倆身份,比水跟火還不相容。
林風的臉色比這晨霧還要沉,李無瑕這具身體因為睡眠不足和緊張,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但他眼神卻如同磨砺過的刀鋒,閃爍着寒光。昨夜的發現太過震撼,幾乎将整個案件的基石都給掀翻了。他拍了拍腰間的佩刀,冰冷的觸感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是不是,當面問問就知道了。”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知客僧見到他們去而複返,臉上露出一絲訝異,但還是恭敬地将他們引向本悟的禅房。禅房的門緊閉着,與昨日敞開迎客的姿态截然不同,透着一股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冰冷。
林風示意王老五在門外稍候,自己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略顯沉重的木門。門軸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在這寂靜的晨曦中顯得格外刺耳。
禅房内,香爐裡殘餘的檀香已經燃盡,隻剩一縷若有若無的灰線飄向空中,帶着一絲頹敗的氣息。本悟法師并未像往常一樣打坐或閱讀經書,而是背對着門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棵曆經風霜的老榕樹,身影在清晨的微光中顯得有些佝偻和孤寂,仿佛承載了千斤的重擔。
“本悟法師。”林風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深潭,激起千層浪。
本悟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緩緩轉過身,原本慈祥的面容上布滿了無法掩飾的疲憊和縱橫交錯的血絲,眼神渾濁,像是整夜未眠,又像是被無形的夢魇糾纏了一宿。
見到是林風,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牽動着嘴角的肌肉,顯得僵硬無比:“原來是兩位捕頭,這麼早前來,可是案情又有了新的進展?”他的聲音沙啞,像是被砂紙磨過一般。
林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從懷中掏出那張微微泛黃的剿匪協查通報,走到案幾前,将畫像平鋪展開,上面的“黑虎”面目猙獰,目光兇悍,一股濃烈的煞氣仿佛要從紙面上撲出來。他擡眼,銳利的目光如同兩道寒芒,直刺本悟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法師,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為‘黑風寨’的‘黑虎’頭領?”
“嗡!”
本悟的腦袋裡像是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眼前瞬間發黑,耳邊響起一陣劇烈的轟鳴,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案幾的邊緣,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這才沒有狼狽地跌倒。他死死地盯着那張畫像,嘴唇哆嗦着,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毫無血色,額頭上滲出豆大的冷汗,順着他幹癟的臉頰滑落。那雙曾經看過無數風浪、也曾沾滿血腥的眼睛裡,此刻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驚恐和滅頂的絕望。
“李……李捕頭,你……你這是什麼意思?貧僧……貧僧不明白……”他的聲音幹澀沙啞,帶着劇烈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又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發出的聲音都變了調。十幾年了,他以為自己早已将過去埋葬,以為自己早已脫胎換骨,卻沒想到,這最不堪回首的噩夢,還是找上了門。
林風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解剖刀,一寸寸地剖析着他最後的僞裝,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不明白?這張畫像,雖然過去了十幾年,但眉眼間的輪廓,尤其是這額角曾經的傷疤,即便現在被頭發遮掩,也依稀可見。你以為剃了度,穿上僧袍,就能抹去一切痕迹嗎?”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從随身攜帶的證物袋裡,取出另一件東西——那是一枚造型古樸奇特的鐵制指虎,上面沾染着暗沉的、早已幹涸的血迹,是在搜查安能遺物時,從一個隐秘的暗格中找到的。
“這件東西,是在安能的住處發現的。根據我們查到的卷宗記載,這是當年‘黑風寨’頭目常佩戴的飾物。安能,或者說‘毒蛇’,為何會留着這個?是念舊,還是……為了時時提醒自己,曾經有個叫‘黑虎’的兄弟?”
本悟看着那枚指虎,像是看到了索命的厲鬼,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扶着案幾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龍盤踞。他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仿佛被人死死扼住了脖子,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我們還查到,當年‘黑風寨’被官兵圍剿,大當家‘毒蛇’詭計多端,下落不明。而你,‘黑虎’,據傳在内讧中身受重傷,僥幸逃脫。”林風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卻像是一記記重錘,狠狠地敲打在本悟早已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線上,“十幾年來,你隐姓埋名,遠遁泉州,在這開元寺中當起了受人敬仰的本悟法師,以為往事已如雲煙消散。卻沒想到,你的老同夥‘毒蛇’安能,也改頭換面,來到了泉州,還成了明教法師,并且……認出了你。”
“别說了!别說了!”本悟突然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嘶吼,那張平日裡慈悲祥和的臉孔,此刻因為恐懼和絕望而扭曲變形,再也看不出半分得道高僧的模樣。他猛地擡起頭,雙目赤紅,布滿了血絲,死死地盯着林風,那眼神,如同受傷的野獸,充滿了瘋狂和暴戾,還有一絲不甘和怨毒。
李無瑕的身體本能地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想要後退,尋求安全的距離,但林風的意識強行壓制住了這股懦弱。他知道,本悟的心理防線,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此刻正是乘勝追擊的最好時機。
“是!我是黑虎!我他娘的就是黑虎!”本悟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嘶吼過後,整個人癱軟下去,跌坐在蒲團上,雙手抱着頭,痛苦地嗚咽起來,“那些年,我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我手上沾滿了血!我罪該萬死!我以為……我以為我跑到這裡,就能洗清我身上的罪孽!我以為我能重新做人!”
本悟神情暗淡,講述了他的過往。
随着本悟的講述,林風眼前仿佛出現了十幾年前的畫面。
閩北深山,破舊的山寨裡,一群兇神惡煞的流寇圍坐在一起,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年輕的本悟——“黑虎”,面容帶着野性與兇悍,而一旁的“毒蛇”,眼神陰鸷,嘴角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也許是因為分贓不均,也許是因為權力傾軋,一場血腥的火并爆發了。“毒蛇”憑借其狠辣和智謀,設計陷害了他的兄弟“黑虎”,試圖将其滅口,自己取而代之,或者幹脆是想獨吞财寶。
“黑虎”身受重傷,在絕境中拼死殺出一條血路,僥幸逃脫。他深知官府和“毒蛇”都不會放過他,于是隐姓埋名,一路南下,最終來到了泉州這個繁華的港口城市。這裡商貿繁華,人員流動頻繁,一個外人來到此地也并不紮眼。
他剛到泉州時,還是個滿身戾氣、夜夜被噩夢驚醒的亡命之徒。他躲進開元寺,并非真心向佛,隻是想找個藏身之所,躲避官府的追捕和仇家的尋仇。起初,他聽着那些經文,隻覺得聒噪無比,看着那些僧人禮佛,更是嗤之以鼻。他曾不甘,也曾想過重操舊業,但每一次看到寺内那些虔誠的信徒,看到他們眼中對神佛的敬畏和對安甯的渴望,他心中的暴戾就會被一絲絲地消解。
他開始嘗試着去理解那些艱澀的經文,去體會那種晨鐘暮鼓的平靜。漸漸地,佛法的奧義如同涓涓細流,慢慢滲透進他那顆早已被血腥染黑的心。他開始反思自己的過去,那些殺戮,那些掠奪,那些無辜的生命,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的靈魂深處,讓他日夜不安。他開始真心悔過,希望佛能渡他,希望能救贖自己那罪孽深重的靈魂。他放下了屠刀,拿起了佛珠,用餘生去彌補曾經的過錯。因為他的人生閱曆,對信衆的點撥往往能一語中的,對鄰裡間的矛盾調解也頗有章法,漸漸地,他在泉州有了名聲,被推選為開元寺的主持。他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徹底告别過去,以一個全新的身份活下去,直到……直到安能的出現。
那個他以為早已消失在過去的“毒蛇”安能,竟然也改頭換面,近兩年也來到此地,并且搖身一變成了泉州城裡聲名鵲起的明教法師,并且在一次偶然的調解信衆糾紛中,認出了早已改頭換面的“黑虎”本悟!
本悟那平靜的、苦心經營了十幾年的生活,瞬間被這個不速之客徹底打破了。安能,這個他曾經的山寨老大,這個差點要了他命的仇人,如今掌握着他最大的秘密,一個足以讓他身敗名裂、萬劫不複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