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松冷笑一聲,對那勘合文書連看都懶得再看一眼:“勘合文書?少拿這玩意兒來壓我!李無瑕此人詭計多端,扮作什麼人都不是沒可能!老先生,我勸你還是老實配合,免得自讨苦吃!”他眼神陡然一厲,不耐煩地揮手,“搜!給我仔仔細細地搜!尤其是那些東張西望、形迹可疑的!”
伊本哈桑見他油鹽不進,似乎不打算輕易放過,突然話鋒一轉,臉上瞬間布滿了極度的憂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他急急指向身後躺在簡陋鋪位上、用毯子裹得嚴嚴實實、渾身不住輕微顫抖的林風,聲音都帶上了一絲沙啞和驚惶:“官爺明鑒!并非老朽不願配合,實在是……實在是家門不幸啊!我家這小厮,他……他上船之後病情便急轉直下!方才船醫看過了,他身上起了大片的紅疹,高燒不退,神志不清,嘴裡還淨說些胡話,恐怕……恐怕是染上了天花啊!”
“天……天花?!”
這兩個字如同一道炸雷,在錢松和他手下官兵的耳邊轟然炸響。
原本還氣焰嚣張、準備上前的官兵們,聽到“天花”二字,霎時間臉色煞白,如同見了索命的無常一般,齊刷刷地向後倒退了好幾大步,險些撞作一團。看向林風的眼神,從先前的兇狠與審視,瞬間轉變為極緻的恐懼和毫不掩飾的嫌惡。幾個離得近的官兵,更是下意識地擡起袖子,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仿佛空氣中已經充滿了緻命的疫氣。
海風呼嘯而過,甲闆上先前劍拔弩張的氣氛,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天花”之說,變得詭異至極,隻剩下官兵們粗重的喘息聲和壓抑的驚懼。
伊本哈桑見狀,更是捶胸頓足,老淚縱橫一般,滿臉悲痛與自責:“都怪我!都怪老朽急于趕路,未曾讓他好生休養!如今他這般模樣,眼看是……是活不成了啊!天花何其兇猛,傳染性極強,一旦沾染,九死一生!官爺,這……這還要搜查嗎?若是因此導緻疫病擴散,驚擾了各位官爺的貴體,這天大的責任,老朽……老朽縱是萬死也擔待不起啊!”他一邊聲淚俱下地說着,一邊還用眼角餘光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錢松的反應。
躺在毯子下的林風也極為配合,适時發出一陣微弱而痛苦的呻吟,身體的顫抖幅度似乎更大了些,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氣,那模樣,任誰看了都覺得離死不遠了。
錢松被伊本哈桑這一番聲情并茂的哭訴和“天花”這兩個晴天霹靂般的字眼砸得是頭暈眼花,六神無主,額頭上瞬間便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死死地盯着林風那張從毯子邊緣勉強露出來的一小塊蠟黃得幾乎透明的臉,以及他此刻配合着伊本哈桑,發出的幾聲微弱痛苦的呻吟,心中已是信了九成九。
沒有人會拿這種要命的絕症開玩笑!這玩意兒可不是鬧着玩的,史書上記載,一旦爆發,那就是成片成片地死人,沾上一點邊都可能沒命!
他雖然奉了趙仕雪的死命令,務必将李無瑕抓回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但若是為了抓一個李無瑕,讓自己和手下這幫兄弟都染上天花,那可真是虧到姥姥家了!趙仕雪再位高權重,也救不了他們的命!到時候别說功勞,自己的小命都得先搭進去!
“哼,番邦學者又如何?”錢松強撐着面子,但聲音明顯有些發虛,底氣已然不足,連帶着看哈桑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忌憚。“我等也是奉公辦事!例行檢查,誰也不能免!不過……”他話鋒一轉,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驚慌失措,試圖挽回一點顔面,“既然你這随從身染惡疾,我等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哈桑聽到此言,心中暗喜,但臉上悲戚之色更濃,對着錢松連連拱手,感激涕零一般:“多謝官爺體諒!多謝官爺體諒!隻是天花兇險,還請官爺務必約束手下,切莫靠近吾這位病重的下人。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或是将病氣過給了哪位官爺,那罪過可就大了!老朽縱是萬死也莫辭啊!”
錢松聽着這話,臉皮狠狠地抽搐了幾下,心中暗罵這老狐狸實在太過狡猾,三句話不離天花,句句都在提醒他其中的兇險,簡直是往他心窩子上捅刀子。他看看哈桑那副悲痛欲絕卻又暗藏警告的模樣,又看看甲闆上那些如臨大敵的波斯船員,再想想那份燙手的“勘合文書”和更加燙手的“天花病人”,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