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堂内的燭火燃至半截,蠟淚堆積如同蒼白的小丘。歐陽玄離去後,堂内陷入了更長久的沉默。煥柏看着莫甯冷硬的側臉,張了張嘴,最終卻隻是化作一聲無言的歎息,默默退了出去,吩咐弟子不得靠近。他需要時間去消化今晚發生的一切,去思考旌劍門在這場越來越深的漩渦中,該如何自處。
暮紅沒有離開。她安靜地立在陰影裡,如同莫甯的一道沉默的影子。她的目光落在莫甯的後背,那裡,隔着衣料,似乎能感受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冰冷的悸動。
莫甯依舊坐在那裡,指尖無意識的敲擊早已停止。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閉上了眼睛,似乎極度疲憊,又像是在内視着什麼。外人看來,他隻是在閉目養神,抵抗傷勢帶來的虛弱。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體内,尤其是後背肩胛骨之間,正發生着詭異而令人不安的變化。
那裡,曾被他母親莫馨以巨大代價生生植入皮肉之下、與脊柱緊密相連的九刃劍的虛影,或者說,是那詛咒的核心烙印,正在微微發燙,并且蠕動着。
仿佛沉眠的兇獸,在嘗到了兩顆高質量祭品的鮮血與靈魂後,蘇醒了過來,開始舒展它貪婪的觸角。
一種蝕骨鑽心的、卻又混合着詭異快感的疼痛,正從烙印中心一點點彌散開來,如同藤蔓般纏繞着他的骨骼,滲入他的骨髓。這疼痛與雙臂骨折的鈍痛截然不同,更加深邃,更加難以抗拒。
他能“看”到,那原本隻是模糊輪廓的九刃劍烙印,此刻顔色變得更加深邃幽暗,幾乎如同一個微縮的黑洞,鑲嵌在他的血肉之中。而在那劍形烙印靠近劍锷處的兩個微小凹槽,此刻正散發着極其微弱的、卻冰冷刺目的紅光。
兩個凹槽。對應着歐陽枭和開陽星堂主。
每殺死一個目标,這詛咒便會吞噬其部分靈魂本源,填補一個凹槽,并反饋給他更強大的、屬于陰诏司的幽冥死氣,同時,也将那目标臨死前的恐懼、怨毒與絕望,一絲不落地烙印進他的靈魂深處。
力量在增長。他對幽冥之力的掌控似乎更加得心應手,神魂也變得更加凝練。但代價是,那詛咒與他生命的捆綁也越發緊密,如同共生又相互憎惡的毒藤與古樹。他能感覺到,屬于自己的某些部分,正在被那冰冷的印記緩慢地蠶食、同化。
還差七個。這個念頭不受控制地浮現在腦海,帶着一種令人戰栗的誘惑和深深的厭倦。
殺戮能緩解詛咒對妹妹的侵蝕,能讓他變強,能完成複仇。但每殺一人,他自己向着最終的毀滅也更近一步。當九個凹槽全部被填滿之時,或許就是這詛咒徹底爆發,将他連同周圍一切徹底吞噬的時刻。
或許那樣也好。
一個極其黑暗、疲憊的念頭,如同深淵下的水泡,悄然浮上他的心湖。當所有的債都清償,當妹妹得以解脫,當這具早已從裡到外都布滿傷痕和污穢的軀殼再無用處之時,徹底的消亡,或許是一種難得的仁慈和解脫。一種最終的清淨。
這個念頭讓他感到一絲詭異的平靜,甚至沖淡了那蝕骨的疼痛。他緩緩睜開眼,眼底深處是一片望不到底的虛無和疲憊。
“你的印記在躁動。”暮紅清冷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她對于各種能量氣息的感知極為敏銳。
莫甯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承認。
“殺戮會加速它的蘇醒,也會讓你與它的聯系更深。”暮紅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蒼白臉上那不同尋常的潮紅(那是疼痛與力量交織的反應),“你需要學會控制,而不是被它控制。否則,不等你殺完九人,你自己就會先被它吞噬殆盡。”
控制?莫甯嘴角扯起一個微弱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如何控制?用母親封印在他體内的殘餘力量?用陰诏司那同樣冰冷詭谲的功法?還是用這早已千瘡百孔、隻剩下仇恨和執念支撐的意志?
他這條路,從一開始,就不是通往生路。所謂的控制,或許也隻是延緩最終結局的到來罷了。
“碧蘅和夕青呢?”他轉移了話題,不願再深入這令人絕望的讨論。
“還在阿凝那裡。碧蘅需要時間仔細探查本源。”暮紅答道,“情況比預想的複雜。那詛咒根植太深,與她的生命本源幾乎纏繞在了一起。強行拔除,可能會”
可能會直接導緻莫凝死亡。後面的話暮紅沒說,但莫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