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衛退走的陰影,并未帶走旌劍門的絕望,反而留下了更深沉的死寂與破碎。廣場上,火光搖曳,映照着滿地狼藉與橫七豎八的屍首,血腥與焦臭混雜的氣息濃郁得令人作嘔,僥幸存活的弟子們癱坐在地,或低聲啜泣,或目光呆滞地望着這片曾經的家園化為焦土。
煥柏跪在姜進九自爆的那片焦黑之地,十指深深摳進冰冷的泥土,肩膀劇烈顫抖,壓抑的嗚咽聲如同受傷的野獸。這位素來剛毅的大師兄,此刻被巨大的悲痛與無力感徹底淹沒。元老戰死,宗門精銳十不存三,而敵人僅僅三人,便帶來了近乎毀滅的打擊。
莫甯依舊保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拄着那根吸收了精血與魂能、此刻已恢複烏黑古樸模樣的拐杖。劇烈喘息牽動着全身傷口,尤其是左肩那個被天璇指洞穿的血洞,以及背後那灼熱如烙鐵、仿佛與骨骼血肉長在一起的詛咒烙印,帶來一陣陣撕裂靈魂的劇痛。他嘗試運轉幽冥死氣療傷,卻發現經脈因過度透支而滞澀不堪,那詛咒之力在飽餐一頓後雖暫時沉寂,卻像盤踞根基的毒藤,與他自身的聯系變得更加緊密難分。
他緩緩擡起頭,目光掃過這片慘烈的廢墟,掃過悲痛欲絕的煥柏,掃過遠處昏死過去的賽雲昙,最後落在那兩個叛逃者消失的黑暗山道方向。眼中冰寒刺骨,卻無多少勝利的喜悅,隻有無盡的疲憊與一種近乎虛無的漠然。
幾名傷勢較輕的弟子,強忍着恐懼與悲痛,開始小心翼翼地救治傷員,收斂同門遺骸。無人敢靠近莫甯,他周身散發的那股冰冷死寂的氣息,比眼前的廢墟更讓他們感到畏懼。
良久,煥柏終于緩緩擡起頭,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與血污,踉跄着站起身。他走到莫甯身前,眼神複雜至極,有感激,有悲痛,有不解,更有一種深深的隔閡。
“你的傷”煥柏聲音沙啞幹澀。
“死不了。”莫甯打斷他,聲音同樣沙啞,卻冷硬如鐵。他試圖依靠拐杖站起,卻因牽動傷勢而悶哼一聲,身形晃了晃。
煥柏下意識伸手欲扶,卻被莫甯一個冰冷的眼神制止。
“去看看雲昙和阿凝。”莫甯移開目光,語氣不容置疑,“這裡,我會處理。”
煥柏看着他強撐的模樣,又想起姜進九臨終那未說完的話,心中五味雜陳,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轉身快步向昏迷的賽雲昙和莫凝所在的後山方向走去。他知道,現在的莫甯,不需要也無謂接受任何形式的憐憫或幫助。
待煥柏離去,莫甯深吸一口帶着濃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目光再次投向那黑暗的山道。
章若萱,詹明遠
殺意如同毒蛇般在心底噬咬。但他清楚,以自己現在的狀态,貿然追擊并非明智之舉。那二人慌不擇路,逃往七星堂方向,前路是自投羅網或是另有生機,尚未可知。而旌劍門此刻,再也經不起任何風浪。
他緩緩閉上眼,神識沉入體内。情況比預想的更糟。經脈多處受損,幽冥死氣消耗殆盡,而那九刃詛咒在吞噬了部分天璇衛的靈魂後,雖反饋給他一股強大的力量助他擊退強敵,卻也更深地侵蝕了他的生命本源。那烙印不再僅僅是發燙,而是傳來一種持續的、細微的吮吸感,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根須,正貪婪地汲取着他的一切。
還差七個不,經過方才一戰,或許是六個?這種以靈魂為食糧的進步方式,令他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厭惡與冰寒。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仿佛直接響在腦海深處的啜泣聲,打斷了他的内視。
是賽雲昙!
即使相隔一段距離,即使她已昏迷,她那過度開發且遭受重創的通靈體質,依舊無意識地将她的痛苦與混亂散發出來,如同投入莫甯這片死寂心湖的石子。
莫甯皺眉,強忍不适,将一絲微弱的神念投向賽雲昙的方向。
刹那間,無數混亂、破碎、扭曲的畫面與聲音如同潮水般湧入他的感知!
——冰冷刺骨的河水!碎裂般的劇痛!戲诏官那張詭谲的笑面!暮紅掌心傳來的微弱暖流
——姜進九師叔平日裡瘋瘋癫癫、偷喝劣質酒水的傻笑,與方才那決絕自爆、嘶吼着“酒窖若萱和詹明遠。”莫甯冷聲道。
暮紅點了點頭,對此并未多言,似乎那兩人的生死去留與她無關。她更關心眼前:“你的傷很重,詛咒的反噬也在加劇。必須立刻處理。”
“我知道。”莫甯打斷她,“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姜進九臨死前提到了‘酒窖第三’,雲昙的通靈記憶裡也看到了一些關于九刃劍和我母親的碎片。”
暮紅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姜進九?那個瘋癫的長老?他竟然”她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你懷疑酒窖裡有莫馨掌門留下的東西?”
“不是懷疑,是确定。”莫甯語氣斬釘截鐵,“我必須立刻去查看。”
暮紅看着他強撐的模樣,沉默了片刻。她深知莫甯此刻狀态極差,貿然行動風險極大,但也明白,關于九刃劍和莫馨的線索,對莫甯而言意味着什麼。
“我陪你下去。”暮紅最終道,“但在此之前,你必須先穩住傷勢。否則,就算下面真有東西,你也未必能承受得住沖擊。”
她不等莫甯反對,迅速從懷中取出一個精緻的白玉小瓶,倒出兩枚龍眼大小、散發着奇異清香的碧色丹藥,遞到莫甯面前:“碧蘅留下的‘生生不息丹’,能快速恢複元氣,穩住内傷。快服下。”
莫甯看着那兩枚丹藥,又看了看暮紅不容置疑的眼神,終是接過,仰頭吞服。丹藥入腹,頓時化作兩股溫和卻磅礴的暖流,迅速湧向四肢百骸,滋養着幹涸的經脈,緩解着劇烈的疼痛,連背後那烙印的灼痛感似乎都減輕了些許。碧蘅的醫術,果然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