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頁)

帆布被雨水浸透,摸起來又濕又重。解開系繩,一股陳年舊木頭混合着紙張的獨特氣味從裡面的線裝書中幽幽逸散出來。我深吸一口氣,借着樟樹縫隙間透下的微弱天光,再次打開手機上的彩圖。照着圖上的姿勢,雙腳分開約與肩同寬,屏住呼吸,慢慢擡起雙臂,指尖竭力指向雲層縫隙後那輪若隐若現的月亮。

起初,胳膊舉得又僵又硬,酸麻感迅速累積,幾乎想立刻放棄。可就在這酸麻感達到頂點、搖搖欲墜的片刻,胸口那枚銅鏡猛地一亮!一股比中午練習時更為明顯、更為強勁的暖流,如同汩汩溫泉,順着指尖湧入,沿着手臂的經絡奔騰而下,迅速滲透進肩膀、胸腔,再一路下沉至小腹丹田。那感覺溫暖而充實,仿佛連裹在濕冷雨衣裡、沁入骨縫的寒氣都被這股暖意驅散得幹幹淨淨。

我閉上眼睛,耳邊是風穿過樟樹茂密枝葉的沙沙絮語,遠處廣場舞大媽們喧鬧的音樂聲隐隐約約飄來。奇怪的是,這往常覺得聒噪的聲音,此刻聽來卻不再刺耳,反而像背景的白噪音,内心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與甯靜,仿佛置身于喧嚣世界的另一個維度。

不知保持了這個姿勢多久,直到手臂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麻木感蔓延,我才緩緩放下了酸脹的雙臂。剛想把那本神秘的書仔細包好塞回布包,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叮咚”一聲,尖銳地響了起來。

是蜂鳥衆包系統特有的派單提示音。我心頭一跳,趕忙點開屏幕查看。看清内容的刹那,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狂跳起來:配送單上的地址赫然寫着——“老城區西街13号,易理閣”!備注欄裡依舊是那潦草的字迹:“取昨日遺漏物品”,配送費依然是刺眼的200塊,連最基本的物品分類信息都吝于填寫。

我的目光死死釘在手機屏幕上,捏着手機的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易理閣那個神秘老頭不是說“三日後自會有人聯系”嗎?怎麼才隔了一天,就來了新單?而且,“遺漏物品”是什麼東西?昨天離開時,我明明仔仔細細檢查過,那個舊布包、裡面的線裝書、還有這枚銅鏡,一樣不落,全都帶回來了!

就在這驚疑不定的瞬間,胸前緊貼的銅鏡驟然傳來一股截然相反的、刺骨的寒意!那冰冷如同剛從深井冰水中撈出,帶着一股陰森的氣息,毫無阻礙地穿透皮肉,直往骨頭縫裡鑽,仿佛在發出無聲卻強烈的警告。

然而,短暫的驚懼之後,一股更強烈的、想要探明真相的沖動壓倒了疑慮。“管他呢!”我咬咬牙,手指最終還是點在了“接單”按鈕上。畢竟,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比确認這幾天接踵而至的“好運”是否真的與這枚銅鏡、與那個古怪的老頭有關,更讓我迫切想知道的了。

騎上電動車,朝着西街的方向疾馳而去。夜風帶着涼意撲面而來,吹在臉上卻奇異地沒有帶來刺痛感。路過王姐的煎餅攤時,那裡早已收拾得幹幹淨淨,隻留下空蕩蕩的街角。

趕到易理閣所在的那條幽深小巷時,巷子裡懸挂的路燈大多已經熄滅,隻餘下幾盞苟延殘喘,投下昏黃搖曳的光暈。那藏藍色的粗布門簾依舊低垂着,上面用暗線繡着的八個神秘符号,在慘淡的月光下幽幽地反射着微光。門簾邊角磨損嚴重的地方,針腳密密麻麻如同螞蟻爬過,顯然是被人反複縫補過多次,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執拗氣息。

我深吸一口氣,掀開那沉甸甸的門簾走了進去。店内,那盞老舊的煤油燈還在搖曳着昏黃的光焰,玻璃燈罩上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煙灰,将櫃台後面物件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而細長。老頭并不在櫃台後面,隻有那個桃木制作的八卦盤靜靜地擺在桌面上,盤面上那根銀色的指針,此刻正極其緩慢地、幾不可察地轉動着,仿佛在無聲地等待着什麼。

“來了?”裡屋傳來老頭的聲音,比昨天聽起來更加低沉沙啞,尾音裡似乎還夾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檀香或陳年木料的清冷氣味。

我往裡走了兩步,繞過櫃台,才看清他的身影。他端坐在裡屋那張陳舊的木椅上,身影被煤油燈搖曳的光拉得細長變形。他身上套着一件漿洗得發亮的青色粗布對襟衫,樣式古舊,卻異常幹淨整潔。

“今天練了那個姿勢?”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着洞悉的意味。

我點點頭,沒有試圖隐瞞:“是,練了一會兒。感覺身體确實比以前輕松多了,肩膀也不酸了。”

老頭微微擡起了頭,煤油燈昏黃的光線落在他眼中,折射出兩點幽深的光澤。“不是輕松,”他緩緩糾正道,聲音低沉而清晰,“是你身上淤積的‘陰滞’之氣,散了些許。”說着,他将一本書遞到我手裡——正是我帶來的那本線裝書。他的指尖觸碰到我的皮膚,冰涼堅硬,如同上好的玉石。

“這次不是讓你來取東西,是讓你把書帶來。”他收回手,牛角扣在青色的衣襟上輕輕晃動,“上次忘了跟你交代,這彩圖上的姿勢,必須按順序練習。你今天練的是‘擡肩式’,明日該練‘沉腰式’,萬萬不可亂了順序,否則強行行氣,反會傷及自身。”

“那這銅鏡”我抓住機會,剛想開口詢問它為何會發熱發冷,老頭卻像是洞悉了我的疑問,直接擺了擺手,打斷了我。那對牛角扣随着他的動作微微晃動:“時候未到,莫要多問。你先按順序練着便是。三日後,自會有人聯系你,到時一切自會分曉。”

他從櫃台下方摸索着掏出一個小小的牛皮紙包,紙包邊緣還沾着些細碎的木屑,不由分說地塞到我手裡:“這是今日的辛苦費,拿着。”

我接過那沉甸甸的紙包,隔着粗糙的牛皮紙能清晰捏到裡面硬硬的現金棱角,心裡五味雜陳。想問的話堵在喉嚨口,終究沒能問出。轉念一想,這老頭行事神秘,言語間又似乎蘊含深意,他不肯說,或許真有他的道理。

我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他卻已經轉過身,徑直朝着更裡間的黑暗走去,隻留下一句帶着回音的叮囑:“走吧,别讓這布包沾了外頭的雨氣濕氣,對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