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
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當今便是東煌、北越、阆琊三國鼎立之勢。三國之中,東煌、北越實力最強大,分據南北,以滄河為界,長期對峙。阆琊則憑借雲嶺天險,偏安西南。中原大地在長期戰亂之後,又出現了短暫的和平。
烏木鎮是位于東煌境内的一個小鎮,山環水繞,小橋人家,炊煙袅袅,一派安甯祥和氣象。該鎮雖小,卻是通往京城雲州的必經之地,過往行人常在這兒歇腳,久而久之,形成一條繁華的街道,客棧酒肆林立,商旅熙來攘往,輕車走馬,煞是熱鬧。
六月十二日傍晚,街上最大的一家永福客棧,緊閉了一天的大門突然“吱啞”一聲打開,孫掌櫃走出來,面帶焦慮,朝遠方張了張。一輪血色夕陽正朝着地平線墜落,火焰般的晚霞漸漸被暗黑的濃墨吞噬,隻剩下一抹慘淡薄涼的殘紅,恍惚間,竟似帶血的影子,隐隐有不祥之兆。
他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擡腿正要回店,忽聞“撲棱棱”一陣亂響,愕然回首,卻是群鴉驚飛而起,縱身飛向遠樹,發出令人心悸的叫聲。然後,就見夕陽将墜處,黃沙彌漫中,踽踽行來一群人,個個披麻戴孝,擡着一口黑漆大棺材,旁邊還有人漫天灑着紙錢,死者家眷蹒跚地跟在後面,邊走邊掩面哭泣。
風起,滿天紙錢紛紛揚揚,似染了陰森鬼氣的碎雪,嗚嗚咽咽的泣聲,如幽魂在飛揚的塵沙中冰涼地遊走,令人油生寒意。
孫掌櫃心下一緊,轉回客棧,方要關門,卻見這群人竟直直地朝客棧走來。正驚疑間,就見一個穿孝服的中年男子走上前,行了個禮,道是護送亡父棺材回鄉,現在天色已晚,想在客棧借住一宿,懇請掌櫃行個方便。孫掌櫃心頭一顫,拒絕的話尚未出口,便見男子右手一晃,掌中赫然有一枚黑鐵龍紋令牌。他愣了愣,旋即滿臉堆出笑容,将這群人恭恭敬敬地請進屋,親自插上了門。
原來這客棧是青龍幫的一個暗樁,該幫幫主乃現任武林盟主張天化。此人本是武林世家出身,再挾盟主威名,成立了青龍幫,生意遍布黑白兩道,高手如雲,俨然已成為武林第一大幫派。孫掌櫃日前接到總壇的飛鴿傳書,知道今日有趟極重要的镖經過此地,必須确保萬無一失,是以他一早閉門謝客,專等這群人到來。
這些人進了客棧,把棺材小心翼翼地放在大堂正中,方松了口氣,紛紛卸下孝衣,露出裡面的一身勁裝。天氣委實太熱,裡面的衣裳早已濕透,空氣中充斥着濃烈的汗味。
衆人邊擦汗邊大聲嚷着要水喝,孫掌櫃忙叫兒子孫健把茶端上來。有幾個認識孫掌櫃的,跟他打了聲招呼,孫掌櫃見這幾人都是幫裡第一流的好手,其餘的雖沒見過,但個個虎背熊腰,眼中精光四溢,瞧那精神氣度,顯然功夫不在他們之下。
且說這些人都是有名有号之輩,平日裡縱橫無忌,少有人敢撩其虎須,更從未見過他們如此喬裝打扮、藏頭藏尾,莫非押的這趟镖竟然十分兇險不成?
孫掌櫃正在心下忖度,就見綽号“賽張飛”的林豹把孝服往地上一摔,露出一身鐵打似的黑肉,扯着嗓子嚷道:“這趟镖真他娘的憋氣,倒不如真刀真槍跟對方幹一架,也好過像現在這樣當縮頭烏龜!”
“整天隻知道打架,似你這般莽撞,失了镖你能擔待得起嗎?”說話的是“小諸葛”李冬青,此人素有智謀,最瞧不起林豹這種一身蠻力的大老粗,是以兩人向來不對盤,有事沒事都要鬥幾句。
聽他話中有譏諷之意,林豹鼓起銅鈴似的眼睛,不服氣地瞪着他:“憑咱們這些人,還用得着怕誰?”
“就憑你?”李冬青眉毛不屑地一挑,冷笑道,“一身蠻力,有勇無謀,有頭無腦。”
“你——欺人太甚!”林豹漲紅了臉,炸雷般大喝一聲,提起鐵拳虎虎生風地朝他猛攻過去。李冬青冷哼一聲,手中銀扇一張,扇面一隻銀狐咧嘴獰笑,似要擇人而噬。他手腕靈巧翻動,霎時弧光飛旋,幻出萬千銀光。
這兩人都是幫中一等一的高手,偏又都是不服輸的性子,此時傾力相搏,威猛的真氣洶湧激蕩開來,周圍衆人無不覺得勁風撲面,衣角自揚。
空氣中傳來陣陣悶雷般的響聲,那是真氣在空中連連撞擊而成,這兩人尚未真正交上手,但散發的勁力已令人不敢小觑。衆人暗自着急,卻又束手無策。
誰有那麼大本事,能阻止兩人的傾力一搏?
孫掌櫃吓得閉上眼睛,暗自叫苦,自己店中這些桌椅闆凳,待會兒隻怕就要粉身碎骨。
眨眼間,林豹的拳頭已攻到李冬青面門,卻突然凝滞不前,仿佛前面是堵高牆,任他面紅筋漲,使出吃奶的力氣,也前進不了半分。
李冬青的扇子也是一樣,銀光驟然消失,扇上的銀狐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動不能動的樣子,頗有幾分滑稽。
衆人一時目瞪口呆,林、李二人額角已淌下汗來。
天氣熱得幾乎要爆炸!
突然,一陣清朗的笑聲悠然而起:“今兒天太熱,兩位兄弟先喝杯茶,去去火氣!”
這聲音宛若朗月破雲而來,又似流水過玉盞,清越動聽,還帶着一絲說不出的閑淡清貴,竟不似江湖草莽,倒像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
然而衆人卻齊齊一震,林、李二人更是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