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健連忙應了一聲,擡腿就向廚房走去。剛走幾步,忽聽老父咳嗽一聲,方才省起少主還未發話,自己竟然擅作主張,不覺十分惶恐,忙回頭望去,卻見肖陽微微颔首,這才松了口氣,徑直往廚房準備去了。
不一會兒,端上四菜一湯,少女每樣淺嘗了點兒,便放下筷子,似乎沒什麼食欲。她拿調羹輕輕撥拉着碗中的飯粒,長長的睫毛低垂着,在燭火的光影間如蝶翼輕攏。半晌,漫不經心地問:“這兒是什麼地方?口味這樣重,跟我平日吃的都不一樣。”
孫健賠笑道:“姑娘,這裡是烏木鎮,已到鎮江地界了。”
“烏木鎮?”少女明眸一擡,似有星子燦燦閃光,“鎮上可有家名叫‘玉祥齋’的糕點鋪子?”
“那是本鎮最有名的糕點鋪,姑娘也聽過它的名字?”
“幾年前我路過此地,嘗過他家的糕點,十分可口,至今不忘。”她望着孫健,笑靥在燭光照耀下愈發明豔動人,“這位小哥可否再替我買一些回來呢?”
被那樣明澈似水的目光凝視着,孫健心中一熱,答應的話幾乎就要沖口而出。恰在這時,老父的咳嗽聲又适時地響起,令他蓦然醒覺,忙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轉首為難地看着少主。
肖陽還未發話,張毅趕緊趨前禀道:“少主,這女子素多詭計,現在突然要吃什麼點心,恐怕有詐!”
“原來‘鐵掌無敵’膽子這麼小,一個弱女子吃幾塊點心都叫你怕成這樣,傳出去豈不叫人笑掉大牙?”少女斜睨他一眼,黛眉輕巧地挑起,聲音柔滑冰涼,帶着絲絲嘲諷。
張毅人稱‘鐵掌無敵’,掌上功夫稱霸一方,卻不擅口舌之争,此時被這少女一激,無法反駁,頓時漲紅了臉。
肖陽面色一沉,俊臉罩上了一層寒霜:“姑娘何必這樣咄咄逼人,行走江湖,總是小心為上!”頓了頓,又道,“不過要吃幾塊點心,倒也不難。”他轉首囑咐了張毅幾句,又問那少女,“想吃什麼口味的?”
少女嫣然一笑,如數家珍般:“我要玫瑰赤豆糕、桂圓杞子糕、紅棗千層糕、酥皮馬蹄糕、水晶龍鳳糕、參燕八珍糕,再泡一壺菊花茶來。”
張毅一一記下,叫上孫健,一起去了玉祥齋。不過一盞茶工夫,兩人就提着食盒回來了。打開蓋子,裡面整齊放着五色點心,分别做成了花卉禽鳥的造型,栩栩如生,玲珑精緻。
少女用纖指拈起一塊,輕咬了一口,滿足地歎道:“果然是玉祥齋的味道!”
“姑娘要的水晶龍鳳糕店裡沒有,想是記錯了?夥計給換成了翡翠珍珠糕,姑娘嘗嘗味道如何?”孫健觑着那少女神色,小心翼翼地問。
少女莞爾一笑:“我想起來了,這水晶龍鳳糕好像是京城“金玉堂”的招牌點心,瞧我這記性!”
孫健忙道:“姑娘吃過的點心太多,一時記混了,也沒什麼打緊。”
少女眼波流轉,巧笑嫣然:“你倒是很會說話。”掰下一塊,細細品嘗,微微點頭,“這翡翠珍珠糕的味道還真不錯!”不多時便把糕點一掃而光,還意猶未盡地舔着手指,笑道:“好久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點心了。”
這樣的動作若換了别人,大家一定會覺得粗鄙,偏她做來卻是天真自然,還帶着些許難言的誘惑。肖陽看着自己那群手下,皆是一副心醉神迷的樣子,不覺暗自搖頭,這幫人在這女子手下也吃了不少苦頭,怎的還是色心不改?人道紅顔禍水,果真不假。
想到這兒,肖陽長身而起,朗聲道:“既已吃飽喝足,大家早點歇息,明日繼續趕路。今夜還是老規矩,六人一班,每班一個時辰,輪流值夜。”
衆人齊聲答應,各自散去。張毅安排好輪值事宜,就押着那少女,又叫四人擡着棺材,一齊送到肖陽房間。
孫健見那少女娴靜優雅地舉步,純白衣袂在幽黃燈光下翩然飄舞,宛如夜色中獨放的一朵雪梅,帶着不染纖塵的高華,漸漸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心下不覺升起惘然如夢的惆怅。
這般風華絕世的女子,怎麼就成了階下囚?她今夜還要睡棺材麼?少主會怎麼對待她呢?
不忍、憐惜、心動、擔憂……種種複雜的情緒在心中萦回纏攪,淩亂如麻。正颠倒錯亂間,就聽房門一響,卻是張毅走了出來,吩咐他燒兩桶熱水送到少主房間。他忙答應一聲,收斂了心神,跑到廚房燒火去了。
半個時辰後,孫健挑着兩桶熱水來到少主房中。但見燭光搖紅,那少女坐在桌前,對着一面銅鏡,慢條斯理地梳着一頭青絲,烏發如黑瀑一般直瀉到腰際,柔軟順滑,如絲如緞,甚是可愛。少主卻斜靠在床頭,懶洋洋地擦拭着劍鞘。
沒有人說話,空氣中有一種異樣的沉重,令人不由自主地緊張。
孫健低着頭,不敢亂看,徑自将水注入屋中的大木桶裡。“嘩嘩”的水聲在空寂的室内顯得格外響亮,甚至有幾分驚心。他不由自主地猜想待會兒将要發生的事,心直跳到了嗓子眼兒,,連呼吸都亂了幾拍。
好容易倒完水,他提着空桶出了房門,臨走前終于忍不住偷偷瞟了那少女一眼。察覺到他在看她,她唇邊輕輕漾起一朵微笑,似一潭碧水中盈盈盛開的白蓮,說不出的清雅脫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