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坊
說話間,已到“鴻運坊”。
“鴻運坊”是京城最高檔的賭坊。一進門,便可感受到逼人的貴氣。桌椅都由最名貴的紫檀木做成,桌上放着極品青花瓷茶碗,地上鋪着精美的地毯,由“錦繡莊”的幾十名繡女用了整整一年時間精心織成,就連牆角随意擺放的一對花瓶都是有着數百年曆史的古董。
賭坊掌櫃李青麟恭敬地将林月兒等人迎進内堂入座,又奉上香茶。
“來了嗎?”林月兒端起茶盞,淡然問。
李青麟躬身回道:“已經在外面候着了。”
“叫他進來!”
不一會兒,朝雲公主的夫婿,當朝驸馬崔鏡台施施然地走了進來。
他三十多歲,高鼻闊目,氣度不凡。然而眼帶桃花,笑容輕佻,目光閃爍,詭谲難測。進來後,他也不說話,斜睨着林月兒,一副“看你能把我怎麼樣”的無賴相。
林月兒并不睬他,似優雅又似慵懶地倚着紅木椅,悠閑地品着茶。身側的侍從也個個面無表情,垂手直立,宛若木樁。
裝飾奢華的房間内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垂地的錦緞簾帷,有着繁複的刺繡花紋,華麗而冰冷,像一個個晦暗不明的影子,隔斷了陽光,也隔斷了外界一切好奇的目光。
幽暗加深了寂靜的感覺,這種寂靜發展到極緻,漸漸衍生出一種質感,像一塊巨而重的山石,沉甸甸地壓迫着崔鏡台,令他胸口陣陣窒悶。他依然維持着倨傲的姿态,但眼神已開始變得遊離不定。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其實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林月兒終于放下茶盞,微微擡起下颚,淡淡瞥了他一眼。
隻是一眼,就有冰涼的感覺一點一點滲到了骨子裡。
那是一雙很美麗的眼睛,像幽夜一點透亮的星光,似乎可以洞穿人心。
那也是一雙冷漠無情的眼睛,像最完美的冰雕,美到極緻,也冷到極緻。
隻這一眼,就已讓崔鏡台生出絕不敢小觑的懼意。他略略站直了身子,平視着林月兒,想聽她到底說些什麼。
她說的卻不過是崔鏡台早已知道的事實:“驸馬爺,你已經欠了賭坊五十萬兩銀子!”
聲音淡如流水,沒有一絲起伏,緩緩流進他耳中,每一滴都凝成了冰珠,令他不禁打了個冷顫。但他向來肆意妄為,除了公主,從未在任何人面前示弱,此刻雖然心悸,卻依舊強撐着皇親國戚的架子,冷哼一聲,兩眼望天,露出“那又怎麼樣”的神氣。
林月兒淡然一笑,慢條斯理地道:“馮主簿欠了八萬兩銀子想賴賬,結果得了怪病,傾家蕩産才治好;曹參軍欠了十萬兩,騎馬便摔斷了腿;張侍郎欠了二十萬兩,走在街上被一個醉漢砍死了;劉都尉欠了三十萬兩,被查出裡通外敵,誅了九族……”
她的口氣淡漠平和,似乎隻是娓娓說着毫不相幹的人和事,然而崔鏡台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強作的鎮靜已變成了糊在臉上的薄紙,打了折起了皺,似乎随時都會破裂。
“現在你欠了五十萬兩——”林月兒突然停下來,指尖輕撫着下颌,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我們該拿你怎麼辦呢?”
“請閣下寬限幾日,我賣些産業,再求告親友,借點銀子,一定如數還上!”崔鏡台身子好似矮了三分。他慣會見機行事,知道無法硬抗,就軟化了态度,擺出一副信誓旦旦還錢的姿态。
然而林月兒卻隻是冷笑:“那些産業全是公主的陪嫁,你敢賣?聽說公主還叫你寫了誓書,若是再賭,就和你斷絕關系。你那些親戚朋友也早已被你借遍了,現在還有誰肯再借銀子給你?”
崔鏡台像吹漲的皮球被人猛刺了一下,頓時洩了氣。垂首沉默片刻,他突然仰起頭,眼中現出困獸一般的兇光:“我是東煌的驸馬,你若想對我不利,我一定請公主求她父皇下令,鏟平你這‘鴻運坊’!”
林月兒突然大笑起來,笑得說不出的譏諷。
“你……你笑什麼?”崔鏡台顫聲問。
“笑你死到臨頭,還在癡心妄想!”林月兒擲給他一本冊子,聲音冷冽異常,“你擔任大司農期間,為還賭債,私自挪用庫銀,造成國庫虧空一百多萬兩!”
崔鏡台抖着雙手,好容易才打開冊子,上面赫然記錄着他每次挪用庫銀的時間、數目以及脅迫庫吏僞造賬冊、瞞天過海的種種行徑。
仿若平地而起的一聲驚雷,将他炸得魂飛魄散,雙膝陣陣發軟,像被抽去了渾身力氣一般,跌坐在地,面孔因恐懼而變得扭曲。
“不,不可能!”他昂起肌肉線條抖個不停的臉,聲嘶力竭地大吼,“你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東西,我明明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