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兒随口問道,低頭弄弦,纖白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動,緊一下,慢一下,帶着幾分慵懶的意味。
慕容煜沉默片刻,忽然鼓起勇氣說:“屬下鬥膽,懇請莊主讓我彈上一曲。”
“有何不可?”林月兒盈盈起身,走到一旁,風拂起她的裙擺,翩飛如蝶,“能欣賞‘琴劍雙雄’高超的琴技,也是一大快事!”
慕容煜收回凝視的目光,掏出絲帕擦了擦手,然後端坐琴前,凝神屏氣,手一揮,一支曲子便如行雲流水般流淌出來。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将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将。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正是一曲《鳳求凰》。
婉轉纏綿的琴音,像銘心刻骨的相思,一樣濃得化不開,沉得令人心傷。
琴音中有彷徨,有渴慕,更有永不言棄的執著,一波一波,猶如浪潮洶湧。那些甜蜜而苦澀的情感,又像糾結的藤蔓,在潮濕的空氣裡瘋狂地滋長。
據說“琴劍雙雄”傾情一奏的琴音,連最鐵石心腸的少女聽了也會落淚。
林月兒呢?她是否也會落淚,也會感動?
她的臉色微微發白,眼中雖然沒有淚,卻光芒閃動,不知掩藏着多少複雜的情緒。
當最後一絲顫抖的尾音消失在空氣中,慕容煜垂手坐在琴桌前,像一個等待着最後宣判的人,心裡惶恐不安,他甚至不敢擡頭看林月兒的臉色。
突然就後悔了,這樣大膽地表露情感,就像将一顆心赤裸裸地懸在枝頭,若對方說“不”,他又會如何,傷心到死嗎?
也許,還是應該像以前那樣,默默地看着她,靜靜地守着她,期待她的每一次垂詢,每一眼眷顧,将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容、每一種姿态都珍藏在心底,就像孩子珍藏最心愛的糖果,閑時便拿出來看一看,嘗一嘗,享受獨屬于自己的甜蜜和憂傷。
這樣不好嗎?為什麼非要捅破那層窗戶紙,讓所有美好的記憶都變成窗紙上的剪花,無論多麼紛繁富麗,也僅僅是一時的喧嚣。
他的手心已滲出了冷汗,耳朵卻變得格外靈敏,他甚至聽到了一片樹葉飄落的聲音,一隻魚兒躍出水面的聲音,草叢裡兩隻蟋蟀打架的聲音,卻遲遲聽不到林月兒的聲音。
他忍不住擡頭望着她,她的一句話可以讓他上天堂,也可以讓他下地獄。
林月兒終于說話了,沒有讓他狂喜,也沒有讓他沉淪,她隻是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你知道為何一場暴風雨過後,衆人合抱的大樹會被連根拔起,而竹子卻屹立不倒麼?”
慕容煜順着她的眼光望去,花園裡,果然有幾棵大樹被吹倒在地上,而牆角的一叢翠竹卻依然郁郁蔥蔥,綠意盎然。
“也許是因為竹子柔韌的緣故。”慕容煜猜測道。
林月兒輕輕搖頭:“大樹倒,是因為大樹有心;竹子不倒,是因為無心。無心,則無傷;無傷,則不倒。”
她用探詢的目光望着慕容煜,雙眸清冷皎潔似月,卻又渺若煙雲,仿佛在問:“明白了嗎?”
慕容煜的胸口盈滿了苦澀,月兒,這就是你拒絕我的方式嗎?以前的我,也許真能做到無心,但自從遇到了你,這顆心就已不再屬于我。
你為什麼不更殘忍一些,幹脆将它毀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