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琴音(第4頁)

是否因為愛得太深,所以才容不下一粒沙子,才會有過多的苛責?

愛得越深,是否也就痛得越深?

林月兒的确被傷得很深,她怒視着肖陽,眼神晶亮逼人,突然擡起手,一掌掴在他臉上。

“啪!”清脆的響聲驚飛了栖于水邊的翠鳥。肖陽身子晃了一下,眸中掠過一點淩厲的星火,随即又恢複了平靜無波,木無表情地看着她,然後轉身走了。

身後傳來她怒濤般的琴聲,如狂風驟雨、電閃雷鳴,帶着想要席卷一切、摧毀一切的憤懑,仿佛昨夜那場暴風雨已經轉到了琴弦上,轉到了她心裡。

忽然“铮”的一聲,絲弦已斷,琴音頓止。

林月兒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鮮血正從那兒一滴一滴地流出,流到琴上,像綻開了一朵小小的紅梅。

風暴一般的琴音中,肖陽大步疾行,像要逃避什麼似的,徑直穿過花叢,踏碎一地花瓣,被花刺挂破了衣角也全然不顧,隻是直直地朝前走着,直直地走到一棵樹下,直直地倒了下去。

剛開始隻是心痛,漸漸地,就變成了席卷全身的痛潮,好像有幾千幾萬隻白蟻在同時啃噬着他的身體,甚至在噬咬着他的靈魂。

這痛來得那麼突然,猝不及防,卻又無休無止,讓人痛不欲生,痛得絕望!

疼痛讓他幾乎喪失了理智,他勉力運起“清心訣”,和那無所不在的痛楚對抗,竭力保持着靈台的最後一點清明。

在短暫的清醒中,他突然想起今日便是一月之期,“唯别”的毒性終于發作了,他卻剛剛和林月兒吵了一架,還挨了她一個耳光,解藥肯定是沒有了。他苦笑着,強自運起真氣護住心脈,卻仍然無法控制地看見一大群拇指般大小的白蟻潮水般湧上身體,大口大口地享受着美食,每一口下去,就是一塊血淋淋的皮肉,就是一陣深入骨髓的劇痛……

他知道自己已經出現了幻覺,但這幻覺如此真實,痛楚如此真實,真實得令人恐懼,真實得要人的命!

他突然想,如果自己死了,林月兒會怎樣?會傷心地落淚,還是得意地大笑?

正這樣想着的時候,就看見她從花叢中袅娜地走來,衣袂飄飄,風姿楚楚,如水靈動,如雲飄逸,亦如月清冷……

他笑了,她怎麼忘了告訴他,在幻覺中,不僅會看到白蟻,還會看到仙子。

她現在看起來就像位高貴的仙子,踏着金色的陽光,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地望着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仙望着一個可憐的凡人。

她一定覺得很解氣,很痛快吧!

但她的眉間為什麼還是籠着輕愁?是嫌自己被折磨得還不夠慘?

肖陽自嘲地想笑,卻再也笑不出來。仙子不見了,一群可怕的白蟻瞬間占據了所有空間。

黑暗,冰冷的黑暗,就像被埋在潮濕的地底。也許真的變成一具屍體還好些,那就再也不用去感受這無邊無際的痛苦和冷徹心肺的恐懼了。

他難受得快要無法呼吸,耳邊卻聽到她輕輕的歎息:“你對我這樣壞,我為何還是不忍心?”

然後,他的嘴被撬開了,一粒帶着冷香的藥丸放進了嘴裡,入口即化,像一股清泉,流下咽喉,流進五髒六腑,流入每一條經脈、每一根神經,所到之處,白蟻就像蠟油一般融化,消失在虛空,仿佛從未出現過。劇痛也突然消失了,就和它來時一樣毫無預兆。

肖陽依然閉着眼睛,靜靜地躺着,好像還不能一下适應身上發生的變化。直到有人拍打着他的面頰,他才睜開眼,然後就看到了一臉憂色的林月兒。

原來剛才并不幻覺,她真的在這兒,若不是她的解藥,肖陽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他神情複雜地望着她,心裡不知是甜是苦。

見他醒了,林月兒眼中露出一絲喜色,随即就像風中的蠟燭,閃了一下便熄滅了,然後依然是一片深寂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