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是很執拗的,我讓歐陽梓送我。走在路上,我問他,歐陽梓,你到底愛不愛我?你為什麼要變成這樣?他忽然急了,說:你要我說什麼呢,我大學時弄大了人家的肚子,總不能不負責任吧。我一輩子隻愛她一個人,已經決定了!我根本不愛你。
我們就這樣很淡的分别了。回去後,我開始張羅結婚的事。
人們說,大多數人的初戀都是失敗的,我也不過是個平凡的人,又怎麼會幸免呢。
這是2000年3月,一個春天的下午,學校大掃除,我經過教室的時候,一年級的同學突然大聲叫我,他們把我拉到一張舊書桌前,那是一張很舊很舊的木書桌,放在教室最後一排,已經被蛀蟲咬得酥散了,可是那上面的字卻依然清晰,我看到了我的名字,和一些歪歪扭扭的字迹:秦榛,但願你永遠也别看到,如果你看到了,我就不會安心地過完下半生了。我愛你。我怎麼會不愛你呢。我隻是很後悔自己做錯了事,它帶來懲罰就是讓我永遠不能去吻我真正愛的人,也不能與她生活在一起。
後面,有一個大大的唇印,印在另一張紅色圓珠筆畫的唇印上。
同學們鼓起掌來,我在孩子的善意裡也笑了,“這是誰的惡作劇呀。”我說,但是轉身卻流下了眼淚。
噓,天使流淚别說話
一樁籠罩着死亡的愛情,我不能夠繼續下去,即使以後,不再有人如他那般愛我。
22歲的秋天,我坐在平台上,身邊有紫藤的葉子在搖晃,一點點地反射陽光。
哥哥和媽媽,打算讓我在這裡讀書、喝茶、度過一輩子,隻有在這裡,我不會受傷害。
書讀過很多了,而我越來越悲哀。每一次倒殘茶,失色的茶葉上,我看穿自己哀傷。我不甘心的,如果一生中,我隻能讀别人的書,喝别人種出來的茶,我想我甯肯死掉。
哥哥和媽媽堅持不讓我出去,因為,我口吃得厲害,我隻能懷揣上海财經大學畢業證,依附着他們,做不甘願的寄生蟲。
海岸僅僅比我大20分鐘,我們是龍鳳胎。傳說龍鳳胎是不吉利的,在我們出生之際就已驗證過了,爸爸在飛奔來醫院的路上,闖了紅燈,穿過車輪去了另一個世界。
傳說龍鳳胎的其中一個會一生潦倒,在我和海岸之間,潦倒的那個是我,生理缺陷注定的。
我一張開嘴巴,要說的話,隻能說一個字,重複不止,像極了一種鳥的單調鳴叫,語言從來不能完整地表達出我的心思,我隻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淚水就已迷糊了雙目。
媽媽忙于經營時裝公司,賺回錢,帶我看遍大江南北的醫生,治療我的口吃,一直看到我16歲,那個熟悉的醫生對媽媽說:你已經盡力了,到此為止吧。媽媽看看我,沒有話說,手指一動不動地按在我的頭上,我看到了絕望。我是自卑的,脆弱的自尊,我用緘默保持。
海岸從沒因口吃而摒棄我。他一次次說:水湄,有哥哥,不怕。
讀小學,海岸和我一個班,他絕不容忍任何人對我的輕視,曾經有一群孩子,追在身後喊:小啞巴!小啞巴!我并不啞,如其說話口吃而令人譏笑,我甯願像啞巴一樣不說話。
海岸對那群孩子說:我妹妹不是啞巴。他們還是喊:小啞巴!小啞巴!海岸說:我妹妹不是啞巴!然後,他看着我:水湄,你說話,你不是啞巴。我望着他們,眼睛回旋,所有孩子停止喊叫,他們等着看我開口,我想說我不是啞巴,說出來的卻隻有一個字在不停地重複:我……我……所有的孩子哄然大笑:小結巴!小結巴!
眼淚在一瞬間滾落,淹沒我捂着嘴巴的手指。海岸像暴怒的獅子,喊着:不許說我妹妹結巴!和他們厮打在一起。他那麼單薄地陷落在一群孩子的包圍中,沒有一點怯懦,那群孩子被他不要命的勇猛吓壞了,他們散去,海岸臉上流着細細的血迹,我呆呆地望着他,海岸抹了一把,說:水湄,誰也不敢說你是結巴了。他用沾滿了血迹的手領我回家,在媽媽回家之前,海岸洗淨身上的血迹,還有衣服,因為我,海岸早早地就長大了。
二
誰都知道水湄有個兇悍的哥哥,從那次打架之後,沒人敢喊我小結巴。
報考大學時,我報了上海财經大學,财經不需要說太多的話。
海岸和我報同一所大學。我知道,他是喜歡體育的。從小學到中學到大學,海岸不曾放棄對我的保護,為此他丢掉自己的喜歡和我報考同一所大學。
在上海,海岸的骨架已完全長開,如成熟男人了,有着與他同齡人不同的眼神,溫暖而深厚。而我,瘦長的身體,散漫着憂傷的痕迹。度過了22個春秋之後,我不知道愛情的感覺,隻是無望地穿過文字,為虛構的愛情流淚歎息或幸福。因為,緘默讓我封閉,沒人愛上一個封閉着自己的女子。
海岸卻不同,在大學裡,很多女孩子喜歡他,甚至在食堂,都有女孩子擠到我們桌上,一邊吃飯一邊媚笑着看他,或有女孩子去他的寝室搜羅髒衣服。隻是,海岸無動于衷,我喜歡其中某個女孩時,就寫在紙上:她不錯。海岸把紙拿過去,輕輕揉成一團,丢在身後,拉着我的手,走開。22歲的海岸拒絕愛情,與我内心渴望卻不曾來的不同。
轉眼間畢業就來了,我們回出生的城市,媽媽去大連發展生意,她說我和海岸都成年了,應該學會照顧自己。
海岸去一家電器公司,而我,被一家家公司拒絕,沒人願意錄用一個面試時就口吃到詞不達意的女孩子。那時,我無法用緘默保持自尊,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我隻能一邊口吃不停地說,一邊被他人譏笑的眼神一次次粉碎了自尊。
海岸阻止我繼續找工作,握着我纖長而冰涼的手,心疼地說:水湄,留在家裡,哥哥養你。
我望着他,哀傷傾瀉而出。他知道的,我多麼不願意丢掉生存價值而活下去,從小如此,不然,我就不會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上海财經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