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久就回來了,表情像剛看完鬼片般驚駭,我們意識到給她的考驗太嚴峻了些,争着安慰她,她早早地睡了。
我們開始聊明天的解剖課,自然聊到了擔任我們的授課導師的王教授,據說是從外地高價聘請來的高人,我們還未得窺其音容笑貌,于是話題就集中在他的身上,别以為女生的話題會多拘束,其實一點也不比男生保守。可惜文已早睡了,不然她已見過了教授,聊起來會更生動有趣。
次日第一節就是解剖課,我們不是一夥人一起去的,是三三兩兩去的,所以當我們到了教室時直到上課了也沒看到文,也沒人知道她為什麼沒來。我們猜測也許她還心有餘悸吧,我們已準備好為她編織借口了。
當然我們也想到,文真的不适合讀醫學院,也許過一陣就會離開我們了,雖然才相處了幾天,但還是有一種異樣感受湧上心頭。算了,想得太遠了吧。
穿着必備制服的教授進門來了。我們看見了他瘦削的身材和無神的面孔。他并沒有問有誰沒來,倒省了我們去撒謊了。他對大家說了一些話後來到了停放在台上的解剖對象面前,掀開了覆蓋在上面的白布,我們看到了一個強壯的男性肉體,當然,我們不可能很仔細去觀察他外在的一切的,那沒有任何意義,我們隻想關注他的内在。我想解剖室一定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看人隻重内在的地方了。
教授在屍體上比劃,講解着,然後就到了該開始解剖的時候了,就在這時候門忽然被打開了,我們都吓了一跳,回頭看去,我們看到文站在門口,她羞澀地說:“對不起,我遲到了……”
猛然,她發出了一聲尖叫,渾身震動起來,然後她一邊叫着一邊往外跑去,我們都愣住了,回過神來後一窩蜂地跑去追她。
我抱住了文的腰:“文,怎麼了?你怕什麼?我們還沒開始解剖啊。”
大家也很混亂地大聲說着些什麼,但是當文斷斷續續地說完一句話後全部靜了下來。
文說:“裡面的……那個教授……他很面熟,他好像是我昨天運的屍體!”
這話引起了一陣死一般的沉默。沉默後,我勉強對她一笑:“怎麼會有這種事?原來的那個教授哪裡去了?一定是你太緊張了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大家點頭稱是,這時從解剖室裡傳來了教授的聲音,冷笑着,十分大聲:“有什麼好怕?活人可以解剖死人,死人就不能解剖活人嗎?”
大家都看到“教授”舉起了那柄解剖刀,高喊着:“他能解剖我,我就能解剖他!”然後用力地向着那具屍體刺了下去,也聽到了屍體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身體猛地掙紮了一下,就不動了,血,濺滿了整個解剖室,濺滿了“教授”的身體,濺滿了我們的視野……
星期五的五号床
非但沒有護士願意去照顧五号病床的病人,也沒有病人願意躺上神奇的五号病床。
陳醫師照顧的五号病床,死了人。
在外科病房,病人死了自不是什麼新鮮事,奇異的是五号病床的病患者,病況正逐漸好轉,根據總醫師的估計,大概不需兩天,病人的意識就會清醒起來。立時陳醫師就為自己的疏失讓總醫師好一頓臭罵。
在陳醫師尚未來得及以科學的邏輯分析出病人過世的原因時,他的第二個病人又莫名其妙地過去了,他的死亡與上一個病人離奇死亡的時間,剛巧距離一周,而這一次又是五号病床。
當第三個躺上五号病床的病人,再度毫無征兆的死去時,陳醫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來說服病人的家屬驗屍。不過,這時陳醫師所崇拜的科學力量,僅僅隻能告訴他病人死亡的時間——是在星期五晚上約莫11點,一天不少地再度相差一周,病人的體内沒有未知的細菌或過度的藥物以緻剝奪他寶貴的生命。
就這樣,不知名的力量陸續帶走七個病人。他們的病情各不相同,施行的手術也不一樣,他們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唯一的共通點就是他們全都在星期五的晚上12點前,莫名其妙地死在由陳醫師照顧的五号病床上。
鬧鬼的風聲在醫院裡傳得比什麼都快,當外科病房的護士們輾轉地對外描述曾在自己眼前飛過的白影、拉扯她們頭發的陣陣陰風之後,她們當然不會忘記告訴聽衆們,這個報應是為着哪個白癡去惹惱了不容侮蔑的力量所緻。
五号病床的簾幕就此被拉上。因為,非但沒有護士願意去照顧五号病床的病人,也沒有病人願意躺上神奇的五号病床,連原本躺在隔壁四号病床的病人,都被親屬們迅速轉診到私立醫院去了,好借此逃開陳醫師的“照顧”,陳醫師幾乎走在崩潰的邊緣。
經過一遍一遍的推理、反反複覆地檢查,最後,陳醫師不得不喪氣地面對殘酷的事實,承認被自己崇敬萬分的科學所擊倒。了解事實之後,他不願意回想過去曾發生的一切、不願意輪值每個星期五晚上的班、不願意接近神奇的五号病床,總之,陳醫師非常害怕。他怕的要死。
這種看不見的力量證明了陳醫師的平凡。盡管他是牛津留學回來的高材生,盡管他在心髒手術方面是整個外科部門的第一把交椅,盡管他很可能是總醫師的未來接班人,盡管如此,他仍然不得不接下星期五晚上的值班。因為,不但是陳醫師不願接下星期五晚上的班表,整個外科誰也不想接下這個可能見鬼的該死的班。
這個星期五下午陰雨綿綿,陳醫師透過厚重起霧的玻璃窗,看見林媽在外頭的空地上安靜地燒着紙錢,那火在小鐵盆裡燃起,帶着絢爛的顔色跳躍,絲毫不為淩厲的雨勢所阻,他莫名地哭了起來。不知道是埋藏在陳醫師心底深處的那份中國人的韌性,還是他自英國留學所帶回的紳士風度使然,陳醫師走出他所崇拜的醫院,悄悄地站到蹲在地上的林媽身邊。林媽擡起頭來,不帶任何嫌惡地對他宛然一笑,将手中緊握的金紙交給了陳醫師,他以生疏的手法将紙錢投入了那燦爛的火光之中,他想起幼年時光那屬于虔誠佛教徒母親的微笑、寺廟裡菩薩的微笑,與如今呈現在自己眼前林媽的微笑竟是如此神似,陳醫師在雨中又哭了起來。
到了晚上8點,外科部門的閑适感被一名剛從急診室轉來的心髒病患所打破。經過總醫師與陳醫師的努力,成功的挽回了這位男士的性命,為着再一次從手術室推出來,才發現唯一剩下的空床是五号病床的時候,那一點驕傲就馬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現在,除了那位意識不明、非得在神秘的星期五晚上躺上五号病床的那位病人之外,誰也不願意靠近五号病床。五号病床的簾幕無情地被拉起,當時間漸漸接近約莫12點,外科部門的人紛紛想出各種理由暫時離開一下,留下陳醫師獨自去面對那即将來訪者。躺在五号病床的病人絲毫不緊張,那是因為他的意識尚未清醒。
陳醫師緊張的直發抖,他怕自己仍然得不到它們的原諒,怕這一次它們要的不是病患的生命,而是他的命。陳醫師藏在外科護士們使用的接待櫃台下,看着手腕上價值二十幾萬的手表,秒針無情的向前走去,心底埋怨這手表為什麼這麼準确。
當分針刻不容緩地踩上午夜12點整,五号病床的簾幕開始由緩轉劇的飄動起來,像是有一隻手在簾幕後面推動着,并且逐漸的傳出嘎、嘎聲響。流動的空氣與莫名的聲響,迫使陳醫師面對事實——不知名的力量前來勾取五号病床上無辜地病患的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