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開的窗子外面,站着個身着低品衣裳的小太監。接收到澈玉傳遞過來的信息,他的臉上露出一抹了然笑意,隻微微地一點頭,便攸地轉身離開了,無聲無息。
澄玉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似乎已經漸漸地步入了盛夏,外面的陽光耀眼得緊,朱砂擡起頭,忽然有一種眩暈的感覺。想來是睡眠不足的原因罷……朱砂将那筆洗捧得緊了些,走向了後院。後院有一個小小的清泉,乃是白石特地命人将禦花園處的泉水引至了此處,又以精巧的假山做為點綴,婉若山間清泉般緩緩流淌下來,蜿蜒成細細的小溪,滋潤着菁菁的草地。而這清泉之旁則有專門盛放墨水的木桶。
朱砂瞧了瞧這袖珍的清泉,又瞧了瞧那木桶,恍惚間憶起了從前。
曾經父王赤木為了培養朱砂的書法,特别命人在禦書房的後院裡放置上了一口大缸。這大缸比朱砂的個子高出一頭之多,赤木負手站在朱砂的面前,笑着對她說道:“小朱砂,若你每日能夠将這一口大缸的水全部換得幹淨,字便練成了。”
那時候還年幼的朱砂瞧了瞧這口大缸,又瞧了瞧父王赤木,眨着一雙大眼問道:“若是練得成了,便不再需要練了麼?”
父王赤木點頭。
“好吧。”朱砂隻得點頭。身為大商郡主紅菱的女兒,卻對舞蹈音律一點也不感興趣,這不得不說是件很稀罕的事情。然而先前父王赤木便說過,縱然不通曉音律,也要至少在琴棋書畫之中擇其三而舍一。既然在其一不能擅長,便隻能在其二中下些工夫了。朱砂練不來那些淑女名媛們所寫的楹花小楷,更練不來那些束手束腳的碑文之體,卻獨獨喜愛有着自己獨特風格的豪放草書。明明是這麼個靈秀的可人兒,卻寫得這樣的一手遊龍之體,這多多少少令赤木哭笑不得。但且不論這字體到底是不是符合傳統意義上郡主應有的溫婉賢淑,但終究是令人驚慕的書法,連這個号稱武昭國書法大家的蕨桑都驚歎不已。
朱砂慢慢的長大,那口大缸在慢慢的變矮,後來,一口大缸變成兩口,然後三口,緊接着又是四口。到了最後,有不少貴族大臣都争着搶着的請求朱砂題字。當看着朱砂醼滿了墨汁提筆揮毫的模樣,赤木的臉上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朱砂的唇邊綻出一縷苦澀的笑意,慢慢地走到了那木桶邊。
因為白石有令,在皇子孰裡絕然不允許有過多之人服侍,更何況方才那李太傅已然有令要朱砂親自去換筆洗之水,所以便沒有任何的小太監前來幫忙。朱砂将墨水倒在那桶中,看着隻有淺淺一寸墨水的桶底,不由得輕輕歎息。思及在武昭國,每每都是香兒替朱砂前去換水的,這香兒唯恐朱砂練不完這一大缸水,每每換水之時便要悄悄地多沷掉了好幾次缸裡的水。緻使明明每天要練兩個時辰的字隻一個半時辰便練好了,令赤木大為驚訝。後來這事東窗四發,被赤木勒令香兒不允許踏入禦書房半步,使得香兒難過了好幾天。不過,這也沒有辦法,人都道知女莫若父,素來崇倡勤儉治國的赤木除了任武昭國第一才子蕨桑來任朱砂的老師,其他的事情都是他自己親力親為。香兒的這點小把戲,就算是蕨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去管她,又如何能夠騙得了赤木的法眼?
那一幕溫馨的記憶就在眼前,仿佛清晰如昨天剛剛發生的事情。然而當回憶漸漸散去,現實呈現眼前,卻早已然世過境遷,再也回不去了。
輕輕歎息一聲,朱砂便走到了這條小溪的邊兒上。縱然這澈玉是個讓人頂讨厭的家夥,但畢竟這精美的筆洗是沒有罪過的,朱砂瞧着這漂亮的青瓷筆洗,知道這定然又是一件價值不菲之物。
朱砂細細地沖洗了一下這筆洗,然後盛上了水。然而就在這時,朱砂突然之間感覺到背後有一絲異樣。經常會跟随着父王赤木打獵的朱砂自然曉得這股子異樣的預兆,那是危險與殺意的來臨。她迅速地轉過頭,卻忽覺腳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擊了一下,重心失衡,卻是連驚呼也來不及地跌入了那小溪之中。
溪水并不深,卻足以令朱砂渾身濕得徹底。索性那青瓷筆洗掉落在草地之上,骨碌着滾遠了,然而她的驚叫之聲卻使得那皇子孰之中的人都跑到了窗邊朝着這邊望過來。
“啊喲,天都熱到要跳到溪水裡遊泳的地步了?”澈玉嗤笑着說道。
澄玉的臉上也綻出了笑意,捂着嘴巴,瞧着朱砂掙紮着站起身來,渾身濕透。
“來人,快來人,去救公主殿下!”這懲罰歸懲罰,皇親國戚也畢竟是皇親國戚,若是出了半分的事情可都是李太傅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憐這小瘦老頭兒,才被氣得咳嗽不止,這會子卻又被唬得臉色蒼白,急忙擺手喊人去救朱砂。
救什麼救!
朱砂伸手抹了把臉上的溪水,拎着濕漉漉的裙子慢慢地走向岸邊。不過是條洗筆的小溪水,難道還能難得過本宮嗎?本宮既然能上天(爬樹),就自然能夠入水(遊泳)!
這邊早有小太監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想要去扶朱砂,卻不妨一個冷冷的聲音怒喝道:“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