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怎能比我?(第2頁)

這是寒風凜冽的一天,章太炎發如飛蓬,身穿油光可鑒的破棉袍,手上卻拿着折扇,扇柄上墜着袁世凱頒發的那枚二等勳章,不衫不履、不倫不類地走到總統府,掏出一張一尺五寸長的名片,口口聲聲要找大總統,請衛兵轉達。

衛兵阻攔,忽而說大總統在議事,忽而說大總統在待客,如此三番,從清晨至傍晚,也沒讓章太炎進去。章太炎賴在招待室裡不肯走,執意等袁世凱。

而此時,次長向瑞琨卻接到通知準備進府面見袁世凱。章太炎終于怒不可遏:“向瑞琨一個小孩子,可以見袁世凱,難道我見不得嗎?”

他大吵大鬧,将總統府上上下下罵了個狗血淋頭,邊罵邊砸,掄起手杖将招待室内的器物砸了個稀裡嘩啦。

袁世凱目睹了章太炎的“胡鬧”,卻是敢怒不敢言,任其發洩。

等他鬧夠了,袁世凱即令陸建章出馬,謊稱總統在居仁堂,把他騙出總統府,帶到軍隊營房處,軟禁了起來。不久送到北京南城陶然亭附近的龍泉寺。為搪塞外界的猜疑,還編了一個“瘋子病發違禁”的說法。

從此,章太炎開始了一段長達近三年的幽囚歲月。

雖是軟禁,但這一時期卻是章太炎一生最闊綽的年月。

袁世凱定了關于囚章的八條規則,規定起居飲食用款不限,而且毀物罵人,聽其自便。章太炎在被囚期間,每月的費用是五百元。而當時一個警察每月薪水隻有四元左右,就連大學裡最風光體面的教授,每月也不過四百元。

雖然闊綽,但終究是軟禁,甚至還直接導緻其大女兒的自殺。

軟禁中的章太炎憤恨交加,瘋勁十足,狂書章氏風格的“七殺七瘋”對聯:

殺、殺、殺、殺、殺、殺、殺

瘋、瘋、瘋、瘋、瘋、瘋、瘋

此外,章太炎常與友人狂飲,酩酊之後便破口怒罵,在書桌窗紙牆壁等處遍寫“袁賊”二字,以杖痛擊,稱之“鞭屍”;或扒下樹皮,寫上“袁賊”字樣,丢入火堆焚燒,大呼:“袁賊已燒死矣!”又将某日袁世凱次子袁克文親送的錦緞被褥用香煙燒出累累黑洞,擲之窗外,高喊:“拿去!”在被軟禁的日子裡,章太炎的名士派頭越做越足。對器物瘋夠了,章太炎把目标對準了那些由警察密探裝扮的仆役們,與他們約法三章:仆役對他須稱呼“大人”,對來賓則稱呼“老爺”,不得以“先生”相稱;每逢初一、十五,要向他磕頭,以賀朔望。

如有違例,即請開路。為了使規定落實到位,他強迫他們照條約簽字畫押。

弟子錢玄同覺得好奇,便問老師緣何立此家規。章太炎答道:

“無他,隻因‘大人’與‘老爺’乃前清之稱謂,而‘先生’,則是吾輩革命黨人拼死掙來的替代品。放眼今日,北京仍是帝制餘孽盤踞之所,豈配‘先生’之稱謂?既然此處仍是‘大人’‘老爺’的世界,讓彼等磕頭,豈非合情合理?”

但袁世凱聽之任之,就是不放他出走。數月之後,章太炎不得不換個玩法,公開宣布絕食,還将一襲舊衣寄給夫人湯國梨以示訣别。

章太炎絕食,身體一天比一天羸弱。這不僅使袁世凱大傷腦筋,也令章太炎的在京舊友及弟子如馬叙倫、錢玄同、吳承仕等心焦不已,紛紛前去勸慰老師,希望他為國珍重。

關于舊友弟子苦勸章太炎重新進食的記載,曆來有兩個版本。

一是吳承仕版。弟子們從早到晚地勸着章太炎進食,而章太炎隻是躺在床上,兩眼翻白,一味搖頭。弟子們束手無策。某日,吳承仕忽然想到一個激将法,便問:“先生比三國祢衡如何?”

章太炎兩眼一瞪,道:“祢衡怎能比我?”

吳承仕接着說:“當年劉表想殺祢衡,自己不願戴殺士之名,而借黃祖之手殺之。而今,袁世凱比劉表高明多了,他不用勞駕黃祖這樣的角色,叫先生自己殺自己!”

“什麼話!”章太炎聞此,翻身下床,端起弟子們為他準備的荷包蛋大嚼起來。

另一個是馬叙倫版。馬叙倫探望章太炎,好友相見,相談甚歡。二人天馬行空,談國事,談孔孟,談老莊,談佛法,談理學……談得章太炎的精神為之振奮。自午及暮,意猶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