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心事太峥嵘(第1頁)

可憐心事太峥嵘

1891年,16歲的王國維迎來人生中的句,尤不屑就時文繩墨”,早已“無意科名”。

對于王國維“不終場而歸”的頑劣态度,父親竟沒有多加責備,而是妥協為他挑了一條捷徑:入杭州崇文書院就讀。——清朝科舉制度有一變通的方法,府試未中者如考進官設書院,便可免除府試和院試而直接參加鄉試。

王國維遵從父願考進杭州崇文書院,但很快就對無味的八股傳習失去了興趣。興趣一失,各種不能忍受之弊随之湧現,如費用昂貴、開支巨大、教授單闆……不久,他便肄業回了家。

1894年,又是三年一度的鄉試之期。此時的王國維因有了崇文書院生員的晉身之階,所以父親王乃譽依然不肯放棄渺茫的希望,催勸他前往鄉試。但鄉試最終因甲午戰争而未能順利進行。而這一年,有一個人卻成為光緒帝在金銮殿的欽點狀元,他便是張謇。

甲午之後,國内掀起了一陣留學熱潮。王國維一心向往出國留學,卻因“家貧不能以資供遊學”而未能如願,“居恒怏怏”。

留洋不成,隻有萬般無奈地發揮他天才般的自學才能,到處搜求新學報刊以自修,尤其是梁啟超主筆的《時務報》,幾乎每期必讀。

父親本就對兒子熱衷新學、無意科考感到傷神,如今這“居恒怏怏”的心境更讓父親擔憂。

為了緩解兒子的苦悶心态,父親決定為他選一門親事。于是,王乃譽出售田産,換得千餘元,為兒子擇了當地一商戶之女莫氏。他們于1896年11月舉行了婚禮。

婚後,王國維一邊擔任着私塾先生,一邊遵照父親意願準備來年科考,實則更多的時間用在自習新學上。

1897年,王國維再一次動身往杭州參加鄉試,不太炎、梁啟超等相繼離開。由于報館内素來存在着的“浙派”與“粵派”之間的芥蒂,以及章太炎與康門弟子的那次大打出手,“粵派”逐漸退出了《時務報》,由“浙派”汪康年、汪诒年兄弟主掌。

王國維與梁啟超等學者失之交臂,又在《時務報》的低谷時期走進了它,卻沒能得到汪康年的賞識。

在《時務報》這些年,王國維一直做着簡單的校對工作,更為汪氏兄弟所欺壓。不過“老實像條火腿”(魯迅語)般的他,沒有據理力争,反而處處忍讓。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王國維在這段時間裡結識了一生最重要的一個朋友——“他生活的扶助者、事業的提攜者和學術研究的引路人”——羅振玉。

元宵節那天,羅振玉前往《時務報》拜年,“進門以後,阒然無人”,走上樓後,才見有一人在房裡“攤着一本書在自斟自酌”。他好奇地走進房去,見桌上一包花生,斟的是紹興酒,讀的是《文選·兩都賦》,“益覺得奇怪,就進而問訊”。王國維忙起身讓座,于是兩人坐下攀談。

羅振玉“覺其人才華學養都不平凡”,就勸王國維去他創辦的東文學社學習日文,并讓他通過給《農學報》寫點稿子來支付學費。

王國維因家境不濟難以出洋留學,如今卻有機會就近學習日語,自然欣然前往,成了東文學社的一名學生。

西域縱橫盡百城,張陳遠略遜甘英。

千秋壯觀君知否?黑海東頭望大秦。

一天,羅振玉偶然之間看到王國維寫于同學扇面上的這首詠史詩,對其中“千秋壯觀君知否?黑海東頭望大秦”兩句極為欣賞,把玩扇面良久仍不忍放下。

随後,羅振玉特意找來王國維詳談,當了解到他家境之艱難時,當即免除了王國維在東文學社的一切費用,并讓其參與東文學社管理事務,以提供一份薪水。

王國維苦澀的生活總算多了一點甘甜,但這份甘甜并沒有維持多久,很快,接二連三的事變——感染頑疾“鶴膝風”、《時務報》争報風波、幼女夭殇、戊戌變法失敗,使王國維陷入更深的苦澀。

1898年7月,因營養不良外加勞累過度,王國維腿病“鶴膝風”發作,不得不回家治療休養。

鶴膝風,即一種腳氣病,多見于江南,病發時兩小腿肌肉萎縮而膝蓋處腫大,形似仙鶴腿,故有此名。此病重則有性命之憂,胡适之父胡傳便是喪于此病。

療養中的王國維并沒有養性修身之心,嚴重的腿病已使他“頗為焦慮”,而《時務報》的變故更使他憂心煩悶。

戊戌變法期間,康有為奏請光緒帝,将《時務報》改為官辦,由梁啟超擔任總經理。上谕既下,“浙派”汪氏兄弟不得不遵旨,将《時務報》歸于官府,實則歸于“粵派”。

不過,有張之洞在背後支持的汪氏兄弟,并沒有老實地拱手讓出《時務報》,而是依據上谕中“據實昌言”的旨意,偷梁換柱地把《時務報》變成了《昌言報》,同時将他們自行創辦的《時務日報》改名為《中外日報》,給“粵派”留下了《時務報》的空殼。

争報風波的煩悶尚未退盡,8月,王國維又遭遇僅兩個月大的長女的夭折之痛。

深陷種種痛楚之中的王國維,于9月得知戊戌變法失敗的消息,忿忿難平,“頗有扼腕、捶胸、搔首問天之慨”。

人生如此禍不單行,但是,既生于天地之間,除悲憤感慨之外,最終還得繼續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