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新人面紅耳赤,慚愧得擡不起頭,就連在旁的親友也十分難堪,紛紛在心裡打出同情牌,認為梁任公在大庭廣衆之下發的這一套威風未免過火。婚禮陷入了尴尬。
他隻有忍着慚怍,親自趨前,服罪并請求:“請老師不要再講下去了,顧全弟子一點面子罷。”
梁任公這才收場。
他與王庚本是同學,又都是梁任公的學生。對于這一出“使君有婦”“羅敷有夫”的不堪局面,他多少是氣憤的;亂事發生在自己的得意門生身上,他多少是同情的。一方面他想嚴厲訓斥這種傷風敗俗的惡事,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搭一把手普度落難的學生——在那個時人都反對,甚至連父親也翻臉的時刻。
“這樣的惡例不足為訓,更不值得鼓勵。”梁任公事先便聲明了自己的立場,但還是出面替他主持了證婚。
他究竟沒想到老師會罵得這樣嚴厲。但這些話,罵得都對。隻有梁任公可以這樣罵他,也隻有他這樣的學生梁任公才肯罵。
婚後的幾個月,他們“從此走入了天國,踏進了樂園……一同回到家鄉,度了幾個月神仙般的生活。”
短暫的蜜月過後,現實外披裹的糖衣逐漸褪去,顯露出它布滿棱角的刺痛。
陸小曼全沒了戀愛時的激情與靈氣,養尊處優、揮金如土的惡習再次湧現出來,終日沉浸在社交場的紙醉金迷中,遊離在鴉片的迷情幻影間。
公公徐申如看不慣兒媳如此堕落的作派,盛怒之下斷了對他們的經濟支持,接回了在北京叱咤金融界的張幼儀,認她做幹女兒,卻仍以唯一兒媳的身份相待。
起初,他隻圖嬌妻心喜,不敢稍有拂逆,重擔全往肩膀上壓。
他每月往來各地,同時在四五所學校兼課,台燈之下,又趕寫詩文換取稿費。一月所獲,竟仍入不敷出。
舞池霓虹中,陸小曼把時光和金銀輕輕抛送。
婚姻是需要雙方經營的。對于渴望像熱戀那般一起生活的人,婚姻便成了愛情的墳墓。
對這樣曾經以為的“靈魂伴侶”,他捶心深痛。
兩人之間的溫存逐漸消失得無影無蹤,生活中無關緊要的雞毛蒜皮卻沉渣泛起,原本作為生活佐料的吵罵竟成了生活的主食。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離的笙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故地重遊,幾多歡愁。當初為着追尋愛情,他離開了康橋;如今帶着婚姻的失落,他再次來到了康橋。
這次的到來,他已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他做了中國第一個離婚的男人,他失去了為之心碎的女神,他的愛情完全葬送給了一場不盡如人意的婚姻,他不顧一切娶到的女人竟堕落成這般模樣……
陸小曼用鴉片麻痹着神經,清醒過來便覺明晃晃的揪心,她向朋友傾訴:“徐志摩是浪漫主義詩人,他所憧憬的愛,最好處于可望而不可及的境地,是一種虛無缥缈的愛。一旦與心愛的女友結了婚,幻想泯滅了,熱情沒有了,生活便變成白開水,淡而無味。”
他孩童般透明的心,單純得有如水晶,任何人一眼便看到了底。
在北京的胡适,眼見他的困頓,便邀他出任北京大學教授,兼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教授,以增加收入。
他希冀陸小曼陪同一起北上,卻不想,剛推開家門便是撲面而來的惡語怒氣。
“陸小曼聽不進勸,大發脾氣,随手把煙槍往徐志摩臉上擲去。徐志摩連忙躲開,幸未擊中,金絲眼鏡掉在地上,玻璃碎了。”
他一怒之下,負氣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