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月(四)
漱兒聽我說完,整個人愣在當場,半晌才撲上來抱住我,壓抑地哭:“小姐,你受苦了……”
“再苦也過去了,今後的每一日我都隻會讓自己痛快。”
“既然如此,娘娘又為何把中宮之權拱手讓給沈貴妃,她得了勢還不得欺負您嗎?”
我眯眯眼,勾着嘴角笑:“欲使一人滅亡,必先讓她瘋狂。”
沈貴妃從來不會讓我失望,不過月餘,她已将後宮管理得烏煙瘴氣,怨聲四起。
不時有嫔妃來向我告狀,我都以身體不适需要靜養為由,避而不見。
沈貴妃見狀,以為我是怕了她,便更加嚣張跋扈了,那氣勢俨然已經越過了我這正宮去。偏她位份高又得寵,衆人均是敢怒不敢言。
思甯宮的韓嫔往日裡是個為人謹慎又極能忍耐的,眼下都跑來跪求我,可見是被逼急了。
我宣了她進來,一見我就紅了眼眶。
沈貴妃與她一向不睦,或者說是單方面地針對她,因為她不會審時度勢,沒有主動投靠沈貴妃,反而對我這個失勢的皇後十分恭敬,便是不識擡舉。
再者,她本人容貌姣好,于琴技上有極高的造詣,是本國第一樂師的關門弟子。雖然性子恬淡不愛争寵,但玄淩倒很看重她,凡是高級的邦交國宴必定要帶她出席随侍在側,算是半個國寶吧。
沈貴妃自己出身低,又無甚拿得出手的本事,自然對她滿是嫉恨,平日裡便諸多刁難欺辱,韓嫔向來是能忍則忍。
但最近沈貴妃風頭正盛,越發咄咄逼人,連她父親沈重都在她的授意下,在前朝給韓嫔的父親穿小鞋使絆子,氣得老韓大人捶胸頓足。可他是戶部侍郎,堪堪比沈重低了一頭,有苦說不出,氣郁于心竟一病不起。
韓嫔哭得雙眼通紅,跪下給我磕頭:“娘娘,嫔妾自己受辱無妨,可連累父親就是罪過了。還請娘娘垂憐,出手整治後宮,壓一壓沈貴妃的氣焰。”
我讓漱兒扶起她:“眼下的狀況怪不得别人,隻能怪你自己。”
“後宮中向來攀高踩低,嚴重了便是你死我活。若非你清高不願撕扯,隻一味忍耐退讓,也不至于叫她變本加厲,連你父親都一并糟踐了,不是嗎?”
“你聰慧過人,卻甯願來求本宮這個指望不上的半吊子皇後,也不主動思考反擊之策,想來報仇的心也不算迫切,既然如此,本宮為何要幫你?”
韓嫔拭淚的手一頓,愣愣看着我,眼中的期望和懇切漸漸涼了下去,浮起冷冽的憤恨與決絕。
——就是現在。
我起身走到她面前與她對視,目光坦蕩:“在這皇宮之中,隐忍和寬容隻會得到更多的踐踏,你我都一樣。我用了八年的時間才明白,而你,還不算太遲。”
“沈貴妃和沈重實為一體又互為牽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雖然沈貴妃在後宮一手遮天,但若是沈重在前朝出了事,她的氣焰自然便散了……令尊的病怕是能不藥而愈。”
聽完我最後一句,韓嫔眼光驟然一亮,是那種一點就通的了然,确實是個聰明人。
“嫔妾明白了,多謝娘娘提點。”
我笑着點頭:“陛下前些日子在永和宮差點遇險,有些忌諱,最近都不大願意去了。你的思甯宮向來雅緻,琴音又能清心安神,本宮會勸陛下多去坐坐的。”
韓嫔又跪下行了一禮,我知道,這聯盟就算是成了。
我帶着漱兒親自送她出門,韓嫔跟在身側同我說話:“娘娘聽說了嗎?永和宮走水那日,陛下大幸,躲過了斷裂的房梁,本以為是天意庇佑。近日經過勘查才知,是個叫吳剛的侍衛用鐵釘打偏了房梁。可他卻不貪功隻字未提,陛下便愈發賞識他,已經提拔做了禦林軍副統領。”
“那倒真是個可靠之人。”
“正是,陛下如今很倚重他,平步青雲指日可待了。”韓嫔說完又小聲嘟囔,“說來奇怪,永和宮構建精良,何以一把火就燒斷了房梁呢?”
我輕笑一聲,看着西邊已升起薄暮,涼涼歎息:“千裡之堤潰于蟻穴,這世上廣廈傾覆,往往都是從一根朽木開始的。”
誰也抵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