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肅從小便不得先皇喜愛,能得皇位實屬不易,”肖彌月續又開口,像是在向我解釋,“铖王向來呼聲頗高,即便陛下已即位這麼多年,朝中擁護铖王的朝臣依然不少,尤其近年來與扈國年年交戰,铖王的支持聲更是漸長,我們必須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了結他。
“剛好他作死,為了奪位不惜與扈國勾結在一起,我們不過是将計就計,至于你……”她目光移到我的傷口,眸中似閃過不忍,“你不過是被利用的棋子,是這場大人物鬥争中微如蝼蟻的犧牲者。
“世間諸人活着都有各自的使命,陛下與铖王要奪位稱帝,我要穩坐後位扶持肖家,你的國君要占領更多的城池,而你——
“你選擇成為一名細作,便就要承擔失去尊嚴與性命的結果。”
“我有過選擇嗎?”我隻覺心中悲涼,仰面哂笑,“蝼蟻般的人,何曾能自己做過選擇?”
“真的沒有嗎?”肖彌月蹲下身,任由血污沾濕她瑰麗的裙擺,“還是你習慣了将人生交由别人?”
許久,我輕笑一聲,沒有多少力氣再辯駁,“有過一次,我選擇了朋友。”
肖彌月一頓,剛剛的自信笃定瞬間龜裂,“你恨我。”
“不恨,起碼你讓我發現自己還有良知與情感,我純粹地快樂過,我甘之如饴。”
我搖搖頭,生出幾分憐憫,“而你連夫君,腹中胎兒,以及自己的身體都願意拿出來賭,我不知我們倆誰承擔的代價更大。
“彌月,你心中真的快樂嗎?”
記憶中姣好柔美的面容霎時灰暗,肖彌月一晃,單手撐地方穩住身子。
四目相對,良久,她垂下長睫,緩緩落下淚來,“我也曾信過執一人手偕老,也曾期盼過與他恩愛生子度此一生,世人皆道帝後恩愛,偌大後宮隻我一人,誰又知李肅隻是憚于肖家權勢,才未光明正大納妃,實際暗地裡早就……”
“保胎藥裡的東西是李肅之意,”她苦笑搖頭,“他不會允許肖家誕下皇子,而我明明知道那藥有問題,卻還是忍不住賭,賭他對我尚有一絲情意,賭他不忍心傷害我與腹中孩兒。
“自古帝王無情,我卻偏要以為自己是個例外。”肖彌月牙齒抵磨,卻也壓不住聲音的顫抖,“我們明明那樣好過啊!
“可哪兒會有什麼例外……”
心中種種不平與怨恨,忽然間得以釋然放下。
人于世間走一遭,福禍相依,苦樂參半,我被愛過,也被背叛過,我愛過他人,亦背叛過他人,到盡頭愛恨嗔癡榮華富貴皆為雲煙,我浪費了太多時光,辜負自己良多。
我暗歎一聲,竭力挪動手臂,上前勾了勾她的手指頭,“彌月,别哭。”
肖彌月反手握住我,輕泣懇切,“阿莨,無論你信與不信,我也曾真心将你當作朋友。”
渾身力氣逐漸抽離,我問出最後一個牽挂,“湫月可好?”
“你放心,我知你心系她,我會派人護送她去你的家鄉。”她咬住下唇,“你再信我最後一次。”
我彎起唇角,點了點頭。
登時,肖彌月伏倒在我身旁,失聲恸哭。
我想勸她别再哭了,我并不怕死,死于我已是解脫,可一開口卻出不了聲,嘴裡冒出的全是血泡。
這外面怎會這麼黑?
我側過頭,定定望向殿門外的方向,感覺身子越來越輕。
痛意消逝時,一縷光沿着門縫照進來。
天終于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