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覺得新鮮,可我頂着這張臉被他牽着向廳堂裡他的長輩奉茶時,四周鴉雀無聲。
他的父親——甯王世子匆匆接了茶,母親立馬塞給了我一個裝滿珠玉的錦袋,不失禮數,隻是她的笑容十分勉強,客套了幾句便轉過頭不再看我。
主位上坐着甯王與他的王妃,周昀山的祖父母。甯王爺倒是多看了我兩眼,又看了看旁邊閉着眼睛微笑的長孫,悠悠歎了口氣。
長輩們給足了面子,矢口不提我如何,這段婚事如何,隻說着幾句吉祥話,這才讓場面看起來不那麼尴尬。
小孩子卻忍不住。周昀山的小弟被我蓋也蓋不住的臉吓到了,臉憋得通紅,終于還是指着我喊了句醜八怪。
他這一聲在安靜的廳堂格外響亮,周昀山握着我的手瞬間收緊,我聽見小弟挨了世子的訓斥,小孩子的哭聲傳來,“她就是醜八怪!大哥豐神毓秀,怎麼能娶這樣的夜叉當媳婦!”
我隻覺得氣血翻湧,眼淚險些落下來,周圍突然變得無比吵鬧,訓斥聲和哭聲此起彼伏,我被人牽着逃離。
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去的那場宴會,周圍滿是嘲笑與指責,還有怎麼也擋不住的竊竊私語。
有人捂着我的耳朵帶我離開了那裡。等我回過神時已經回了家,面前是父親愧疚的臉,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出現過衆人眼前。
我在庭院裡一天天長大,活得沒心沒肺,爹以為我忘了那件事,娘以為我不在意。
怎麼可能呢?我比誰都在意貌醜,不敢回想起那天的點點滴滴,更不敢記得任何一個人,生怕那譏諷又厭惡的表情浮現在腦海裡。
我的腦袋一片嗡鳴,隻覺得周遭滿是吵鬧,他把我按在懷裡:“别怕,我是個瞎子,夫人在我這裡還是個骨相甚美的佳人呢。”
他不惜扯開自己的痛處安撫我,隻聽見他的心跳聲也如我一般激烈。
“莫胡說”,我在他的懷裡小聲說道,隻覺得他輕拍着我的背,哄小孩似的。
後來聽侍女說,小弟不僅挨了世子的訓斥,背地裡還被他的祖父祖母好好罰了一頓。
自這天起,周昀山下令不許外人進他的院落。
他撫摸着我的輪廓,告訴我不用化這麼濃的妝,因為從今以後絕不會再有人說我的美醜。
講道理,我是真的感動,感動得午飯都多吃了一碗。
王府的廚子也不知師承哪家,做出來的菜每一道都合我胃口。
怕我情緒低落,周昀山還安排了木偶戲,師傅們用搞怪的唱腔操縱木偶,我向來喜歡這種小玩意,為了不在他的旁邊發出不羁的笑聲,努力地壓制着嘴角,卻還是沒忍住,白日的陰霾一掃而空。
那天夜裡,我與他開心地談論木偶戲的情節,他側耳聽着,突然捏了捏我的手指說,“夫人可以不用那麼拘束。”
拘束?
我想起今天沒什麼形象的大笑,對于一個閨閣女子來說,這樣的行為都是要被管教姑姑訓斥的。
我家教養孩子的方式便是放縱,爹就不說了,娘出嫁前雖是閨秀,卻從不要求我同其他女子一樣,什麼規矩,什麼禮儀,統統都不管,任我在家做個山大王,翻牆爬樹十分熟練,也就是出嫁前才請了姑姑突擊訓練了兩天,免得出洋相。
出嫁時,娘淚眼婆娑地對我說:“娘實在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要嫁人了,到了王府,性子收着些,莫要再做些荒唐事了,免得讓人家說你沒規矩受了委屈。”
我謹記着這話,忙說:“不拘束!”
周昀山偏了偏頭,眉頭微蹙,我從那張臉上看出了些許疑惑。
也不知在疑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