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語氣與其說是想要看看孩子,更像是提審犯人。
“是。”盡管桃葉也十分擔憂司雪峰的狀況,但如今堡主下了令,她便也隻能趕忙去尋兩個少主子。
“雪峰……”沈瀚年還想說什麼,但随着司雪峰的一瞥,他便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又一次被司雪峰的氣勢威懾住了,這讓沈瀚年眸中不禁閃過一絲陰沉。
可司雪峰卻和看不到屋裡還有這樣一個大活人一般,他隻随便披了一件單衣,便緩慢踱步到窗前,長長的銀絲從他身後鋪陳開來,與他深青色的衣衫交相呼應,如同夜晚中絢麗的銀河。
他将窗戶開得更大了些,窗外寒風呼嘯,窗台上也早已有了厚厚一層積雪,司雪峰出神地望了一會兒,才似完全感覺不到寒冷一般,伸手慢慢收攏起窗台上面的雪,有些笨拙地試圖将它們揉在一起。
刺骨的冰涼讓他白皙的指尖瞬間透出了紅色,可他卻恍若未覺,隻是忘我的揉捏着手心裡小小的雪團。
沈瀚年張了張嘴,到底沒再勸,不一會兒,桃葉就帶着司無雲和司以晴回來了,而他們身後。還跟着一個不請自來的沈冰。
女人一進屋,就看到司雪峰滿頭華發,她倒抽一口冷氣,忙快步走過來:“表哥,你這出什麼事了?!可是身體不舒服……”
司雪峰卻制止了她的話語和接近,道:“你在這裡正好。”
接着,他說:“以後,以晴和無雲就搬進我的院子,直到成人。他們如今也到了開蒙的年紀,我會另聘先生教導,至于起居,桃葉,你現在就找幾個得力的下人來照顧少爺小姐。”
沈冰聞言臉色有點難看,強顔歡笑道:“表哥,你這是什麼意思啊,以晴和無雲在我院子裡住的好好的,怎麼突然說要搬?我一個女人,照顧他們正好,更何況小雨也在,還能做個伴兒……”
“不用。”司雪峰卻拒絕得尤為直接:“兩個孩子跟着你,隻是被教導得毫無孝悌忠信,更無禮義廉恥罷了,我司家不可有這樣的家風。”
這話說得是相當重了,沈冰臉色慘白,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表哥,你怎麼突然這麼說?是我哪裡做的不夠好嗎……”
而兩個孩子也終于反應過來,急忙抱住沈冰,齊齊道:“我們不要和表姑分開!”
“不是你做得不夠好,”司雪峰淡淡道:“是我做的不夠好。”
他的祖父、他的父親,一生都隻為了追尋心中俠義而活,對于孩子,他們與其說是嚴父,倒不如說是嚴師,除了武功,幾乎就沒有怎麼教導過自己的子女,兒時司雪峰和他們相處的時間,甚至還沒有和于大夫相處的時間長。
所以他不能理解,同樣的方法與環境,為什麼司無雲和司以晴卻這麼不懂事。
當然,現在的他已經明白,這兩個孩子是被别人教成這樣的,他也已經明白自己處理兩個孩子的方法也完全不對。
這還是多虧了盛星琅,那個少年當時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把這兩個被慣壞的孩子教好,雖然對方的初衷,也隻是看不慣這兩個孩子那麼诋毀生下他們的“母親”:許放……
僅僅隻是想起這個名字,司雪峰便感覺心髒的抽痛更加劇烈,就好像每一次跳動,都有無形的鋸齒在絞住他的心髒,直到将它絞成肉泥,這份折磨才會停止。
其實,他早已經習慣許放的死亡,那個青年在他生命最熱烈的時候死去,之後過了十幾年,司雪峰才漸漸明白,自己原來是喜歡那個有點憨直、有點固執的青年的,以至于身邊再出現其他人,他都忍不住會進行比較:這個不如許放真誠、那個不如許放體貼……
但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所以他不再去想這件事,而是把這份遲來的感情埋葬起來,往後餘生,直到司以晴和司無雲長大成人,有了家庭、生了孩子,他們的孩子又生了孩子……司雪峰都沒再提起過這個人,就好像他真的已經将他遺忘了一樣。
可是為什麼,他的心髒現在卻那麼痛呢?
是了,是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身上竟然真的降臨了奇迹,讓他回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可就像是老天爺的玩笑,他剛想起了以前的一切,就跟着回想起了……許放已經死了,并且還是自己親手放棄了他的生命這件事。
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比給一個絕望的人希望,又将這份希望打碎更加殘酷?
更别提放棄許放的原因,竟隻是為了那麼幾個……和他完全無關的陌生人。
這就是最可笑的事情了,其實對司雪峰來說,沒有任何人是特别的,包括他自己,他隻是被父親教導得要心懷天下、關懷蒼生而已。所以當許放一條命和十幾個武林人的命相比較的時候,他自然是認為人多的那一方更值得救贖。
他的确該是這樣想,身為武林魁首,他也确實不該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