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又靜了下來,李景綽挽起袖子,擰着帕子将蘇沉昭額頭的濕巾換了下來,又掖了掖他身上的被褥,才在床邊坐了下來。李景綽安靜地看着蘇沉昭,蘇沉昭睡得不安穩,皺着眉,嘴巴也閉得緊,一副難受得不行的樣子。
李景綽拿手背碰了碰他的臉頰,腦中想起這些時日見過的染病之人,心髒都抽緊了,緩慢而遲滞地泛着疼。
李景綽叫了聲:“沉昭。”
李景綽自認是個惜命貪生的,在那一瞬間,卻完全将疫病忘了,隻有面前這個人。
李景綽陡然發現,他遠比自己想的要喜歡蘇沉昭。李景綽想,讓蘇沉昭好起來吧,他要是好起來,他就當真豁出命去死守着這上陽州滿城百姓,去他的顧全大局,他李景綽陪着共進退,同生死。
李景綽照顧了蘇沉昭一宿,臨到天将明的時候,蘇沉昭終于退了燒,李景綽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腿都有些軟。
李景綽盯着蘇沉昭看了會兒,笑了,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蘇沉昭的腮幫子:“可吓死我了。”
蘇沉昭昏昏沉沉的,自無應答。
他醒時,外頭已經大亮了,蘇沉昭一偏頭,就看見身邊躺了個人,是李景綽。
蘇沉昭睜大眼睛,将将一動,李景綽就敏銳地坐直了身,如一把出鞘青鋒,凜冽逼人。他擡手揉了揉眉心,想起什麼,又猛地去看蘇沉昭,就對上了對方的眼睛。
四目相對。
李景綽周身的防備都消去了,忙問蘇沉昭:“感覺怎麼樣?”
蘇沉昭張了張嘴,聲音嘶啞,李景綽翻身下床倒了杯水喂給蘇沉昭,待他緩了緩,才聽見他說:“渴,頭痛。”
李景綽評價道:“還好還好,燒了一夜沒有将本就不太靈光的腦子燒壞。”
蘇沉昭眨了眨眼睛,說:“我發燒了?”
沒等李景綽說話,他自己伸手摸了摸額頭,感受了一下,點頭道:“是得了風寒。”李景綽被他這後知後覺的樣子氣笑了:“還小神醫呢,自己病了也不知道,就敢往病人堆裡紮,是嫌命長還是蠢?”一說起這個,李景綽就心有餘悸,忍不住多數落了他兩句,“萬一當真是時疫怎麼辦?”
蘇沉昭不高興聽,可想起李景綽睡在自己身邊的樣子,竟福至心靈,慢吞吞地問李景綽:“你不怕我當真是時疫?”
李景綽一頓,眨了眨眼睛,故作深沉,裝模作樣道:“我掐指算過了,時疫不興找小神醫這樣的傻子。”
蘇沉昭:“……”
“李景綽,你怎麼這麼讨厭!”
李景綽哈哈大笑。
8
到底是天不亡上陽州,顧百憂通宵達旦,終是找出了救治之法。
城中百姓無不喜極而泣,歡喜至極。
籠罩在上陽州的陰雲慢慢散去,初秋之時,城中屋宇街道間漸漸有了歡聲笑語,又煥發出生機。
蘇沉昭拿筆蘸了蘸墨,将這上陽城的時疫一一記入竹簡。這是顧百憂的習慣,行醫路上遇上疑難雜症,抑或少見的病人就會記錄在冊,留予後人,至今已經有滿滿的一書架。
這是曆代神醫一脈的心血。
“你們要走?”蘇沉昭和李景綽坐在街邊的馄饨攤,二人面前都擺了一大碗馄饨。
蘇沉昭腮幫子一動一動的,含糊地“嗯”了聲,說:“師父說,這裡不需要我們了,我們要走了。”
李景綽看着蘇沉昭,蘇沉昭無知無覺地扒着碗裡的馄饨,還滿足地吸溜了一口湯,絲毫不見半點留戀,沒心沒肺得讓李景綽牙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