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月似乎總過得慢一些,花開花落,江水悠悠。
病房窗外的櫻花樹凋謝了所有粉色,昨晚夜裡一場暴雨,把蒼翠的葉子也打落大半。
沈懷??醒過來的時候,陸铎辰正望着光秃的枝桠出神。
這些天他寸步不離,瘦了不少,臉頰上沒有多餘的肉,愈發顯得雙眼炯炯,含着說不完的情愫。
沈懷??眼前模糊,許久也看不清窗邊的人是誰,他嘴唇動了動,一股氣流頂上喉嚨,沒能發出聲,痛苦地咳起來。
他嗆咳也是無聲的,但陸铎辰聽到了床的輕響,猛然回頭。
他小心翼翼地把沈懷??抱進懷裡靠在床頭,枕在他肩膀上的人像沒有重量,呼吸輕淺如一件靜物。
這麼多天,陸铎辰第一次抱他,确實是他幻想中的感覺,骨瘦如柴,身如枯木。
春季,花有重開日,人能迎來一線生機嗎?
陸铎辰不敢用一絲力氣,生怕折斷了沈懷??脆弱的骨頭,但他把對方每一寸皮膚的溫度都深記于心,在胸中描摹出沈懷??原原本本的樣子。
沈懷??很快又陷入昏迷,但這次他不是毫無知覺,他能聽到外界的一些聲音,聽到有人在他耳畔絮語,求他“活下去”。
偶爾感受到有溫熱的水珠落在他掌心,像淚。
沈懷??的三魂七魄都遊蕩在身體之外,靜靜地居高臨下看着身軀蜷縮在病床。
自然也能看到床邊守着的人,但那人被一團霧氣罩着,總辨不分明。
沈懷??腦子清醒的時候,會思索對方的身份。誰還在意他這個将死之人呢?誰還會流淚挽留他?
他已經沒有求生的心氣,但靈魂在千瘡百孔的肉體上纏繞不肯散去,在留戀什麼?沈懷??自我诘問。
人間對他來說隻剩下欺騙。
他用割腕流出來的血還了莊弗槿的恩情。
不對,應該叫他莊理,沈懷??再也不願意想到莊弗槿的名字。
身體的痛意讓他時刻煎熬。輪回幾生幾世,每一次死亡都是痛的,可這次尤甚。每一根骨筋都像寸寸斷裂了,所餘不多的血液在血管裡流動都會疼。
還清了嗎?
前幾次走奈何橋,孟婆問他為何不飲孟婆湯,沈懷??都說有恩情未來得及償還完。
“你百餘歲,不去潛心修煉追求長生,反而不斷堕落塵世,蹉跎靈氣。如今你靈根已廢,再投胎為人,便是肉體凡胎,和常人無異。”
“我的恩公也是凡人。”一碗湯被沈懷??潑進橋下的河水裡。
忘川水泛起漣漪,沈懷??心裡癡癡,竟然從水面上看到了魂牽夢萦的莊理的一張臉。
孟婆指着那團影子:“那便是你要報恩的人,但他早忘了前塵舊憶,經曆幾世輪回。我看過你下一世的命簿,大兇,求而不得,含恨而死,再問你一次,還願還恩嗎?”
沈懷??說:“願。”
彼岸花乍然全部盛放。
孟婆化作一團白霧四方散去,最後留下一句:“孽緣。世人命如泡影,飄萍聚散,總歸傷心。”
彼岸花化作火苗蔓延到沈懷??身邊,他孤魂野鬼,并不害怕,在火光中心緩步走過了奈何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