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駁蒼言畢,和莊冶鶴對視一眼,久曆風雨的兩人皆露出些玩味的笑。
誰沒有年輕的時候呢?
莊冶鶴把莊弗槿的病根歸咎于太年輕。
少不更事的時候認為自己是世界中心,橫沖直撞地挑戰既定規則。
莊冶鶴曾經也有少年意氣,不過他幸運,愛上門當戶對的文柔,婚姻之路暢通無阻。
後來他在文柔的多病中消磨銳氣,或許在求神拜佛的某一秒,莊冶鶴就頓悟了,人人都是巨大規則下的蝼蟻。
有權有勢如他,拼盡全力換不回妻子多活過一天。
他贊賞莊弗槿的血性,但也有邊界。莊家像團模糊不清又重壓在每個人身上的大霧,從先輩手裡接過,再交到下一代手上。
莊冶鶴不允許傳承出任何差錯。莊弗槿的性格該雕琢了,距離最優秀的家主人選隻差一步――斷情絕愛。
失去沈懷??,莊弗槿便沒有了弱點。他抽刀向外時更無分毫後顧之憂。
他足夠尖銳了。
保持機械一樣的運轉吧,莊冶鶴想,枝條橫生的樹木長不到遮天蔽日的那天。
他的孫子應該心無旁骛地走一條通天的路。
陸駁蒼很快呆不住了,說:“莊叔,走罷,去研究中心一趟。”
莊冶鶴握住拐杖:“你也想見他?好奇什麼樣的人能讓铎辰動心?”
陸駁蒼的唇抿成一條線,提起那禍水,他便覺得丢臉。
與之相比,莊冶鶴的态度自在許多,站起身,邊往外走邊說:“還得請你通融一下,對沈懷??好點呢,你還不知道,他是我一位重孫的生母。”
陸駁蒼:“放心,實驗室裡手段很多,想維持他的生命還不簡單?許多試驗品都活到了意想不到的高齡,不過那樣活着沒滋沒味罷了。”
何止沒滋味,簡直形同煉獄。
路過一樓客廳,莊冶鶴把鑰匙丢給姓倉的司機,道:“把地下室裡的那位莊少爺看好了,他可是條急了會咬人的狗。”
陸駁蒼問:“關那裡保險嗎?”
“從前院子裡養猛獸的時候關老虎的地方。”莊冶鶴用拐杖敲了敲地闆,又問,“铎辰呢?你這段時間拿他怎麼辦?”
“借醫院的名義派他到西北出差了,他堂兄在那兒的軍營裡駐紮,足夠擋他十天半個月的。”
今夜格外地黑,風也靜止,隻覺天地都變成了牢籠。
一個四方的,密閉的房間裡,沈懷??不知第幾次把耳朵貼在牆上,聽外面的腳步。
這裡穿着防護服的男男女女似乎特别善于折磨人。
房間裡感受不到空氣的流動,時間的流逝,也絕對隔音,即使沈懷??要鑽進牆壁裡,也聽不到一絲外來的音節。
他像被隔離在了地球之外的一小塊空間。
失去了作為人的,與萬物的溝通和連結。
頭頂的白燈均勻地照在每一個角落,沈懷??累了,便躺在地上,閉緊的眼皮被光芒照穿成肉粉色,人像一隻被撬開了殼的蚌一樣窘迫,失去所有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