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裕為讪讪道:“當日蘇知事受傷了,能自己撐着回衙門已很好了,沒法再捎旁人。下官本想暫且将此人交給柳大人,但柳大人不願管,恰好十三殿下也在,下官就去請示殿下的意思,殿下聽說這人是蘇知事要的,就把人往自己府上帶了,下官總不能拂了殿下的意不是?”
沈奚又笑了笑:“也是。”放下了車簾。
馬車自青石路上辘辘跑起來,沈奚臉上的笑意在坐回車廂的一刹那便消失了。
陸裕為是他安插在刑部的暗樁,原本一直是很放心的,但從今日的蛛絲馬迹來看,仿佛有些不妙了。
沈奚是
東宮的人,攪在朝廷紛争的漩渦裡,曉得仕子案的背後的水有多深。如今朱南羨剛從西北回京,他幹淨得很,從來不涉黨争,太子殿下早有明示,仕子案的水太渾,萬不可将十三牽扯進來。晁清是今科貢士,他的失蹤與仕子案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陸裕為分明知道這一點,為何還要将與此案有關的死囚張奎往朱南羨府上送?逆了太子的意不說,萬一将十三卷入局中,事情就複雜了。
一時又想起如今朝堂上,太子與七王勢如水火,沈奚心底一沉,這個陸裕為,該不會是反水了吧?
他若當真反水了,那麼他方才故意在蘇時雨面前提馬府設宴又是何意?
沈奚對晁清失蹤的案子知之甚少,若非柳昀托他幫忙,恐怕現下連個線頭都理不出來,而今這麼一環接着一環地想過來,沈青樾的心緒簡直沉到了底。
他蓦地掀開車簾,對車夫道:“去都察院,快!”
***
蘇晉送走了沈奚,想起許元喆的阿婆歇在自己的房中,打算與昨日一樣,到退思堂的耳房裡先湊合一夜。
等在廊下被孫印德攔住她:“蘇知事,本官聽人說,你與都察院的柳大人其實走得挺近?”
孫印德與蘇晉慣來不對付,眼下他這副有求于人的模樣,倒是怪得很。
蘇晉避重就輕:“柳大人隻是傳下官問過幾回話罷了。”
孫印德将蘇晉拉到一旁的矮檐下,又問:“那你看,你能不能幫本官跟柳大人求求情,讓他通融通融?”
蘇晉一挑眉:“孫大人這是犯了什麼事,竟還要下官幫着求情?”
孫印德看她小人得志的模樣,心中恨不能掐死她,偏偏面子上還不能露出一絲不滿:“也沒什麼,本官下值後,時不時去秦淮坊間尋個樂子,叫柳大人底下的人覺出了些許蛛絲馬迹,傳本官過去問話。”
蘇晉默不作聲地掙開他的手道:“這下官就幫不了大人了,大人尋歡作樂,下官還幫着求情,豈非讓人覺得咱們京師衙門都是一丘之貉?”說着,轉身便往退思堂而去。
孫印德跟着快走了幾步:“蘇知事,你也是男人,怎麼就不明白家花哪有野花香?”又續道,“再說了,本官
這還是好的,不過是去外頭尋尋樂子罷了,就說那光祿寺的馬少卿,他可就不一般了,外頭找完樂子還不夠,還想将這樂子帶回家裡。前一陣兒他瞧上了尋月樓的老鸨,非要娶回府上做妾,結果娶回府上不到兩日又嫌人老,扔在柴房裡關着任人糟蹋。你說他可惡不?比本官可惡吧?”
蘇晉将這一通篇廢話聽完,入耳的隻有一句:“馬少卿娶了尋月樓的老鸨?”
孫印德兩手一攤:“是啊,都察院要管,就先去管馬少卿,盯着本官這樣的良臣不放,這算什麼?”又端出一張笑臉,“蘇知事,那你看你是不是跟柳大人說上一兩句,請他通融通融?”
蘇晉心裡頭轟隆隆的就像一陣接一陣的滾雷碾過。
她覺得不妥,不為什麼,隻因這一切都太巧了。
為何她剛還在發愁找不到尋月樓的老鸨,眼下就有人為她指了條明路呢?老鸨在馬少卿的府邸,而馬少卿,正在辦滿月酒,三天三夜,賓至如歸。
這就像在敞着大門請着她去一樣。
請君入甕。
蘇晉知道不該去,可這案子背後的水這樣深,如她如晁清這樣的人命如草芥,拖一日,便少一分活着的希望,她若因這一時遲疑,錯過了最重要的線索,錯失了尋找晁清的契機,那她的良心又如何才能安甯?
當年自己在最危難時受恩于晁清,是欠了他一條命的,而今他在最危難的境地,她如何能放任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