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4頁)

  這個已近朽木之年的老皇帝,内心唯一的溫柔都留給了家人。這是他的朱家天下,這江山是他的,他對子女嚴苛,那是性情使然,是他作為父親,應盡的職責。

  但他可以責難自己的兒女别人不可以。

  蘇晉此番,正是觸了他的逆鱗。

  景元帝寒聲道:“蘇禦史言下之意,是要誅朕的九族嗎?”

  蘇晉拜下:“微臣不敢。”她微一頓,又道,“三殿下是君,微臣是臣,微臣無權也不知當如何處置三殿下,但他所犯之罪,确确然屬實,還請陛下明示此事當如何收尾才好。”

  景元帝道:“他所犯之罪?證據呢?”

  蘇晉直起身,筆挺地跪着,平靜地道:“山西修築至大半的行宮,是臣的證據;山西水深火熱的工匠,是臣的證據;藏在行宮裡百餘無辜的女子,無數侍衛的膝蓋骨,也是臣的證據;還有此刻大殿上,知道内情而不肯言說的,還有那些被拒之大殿之外的證人,他們都是臣的證據。”

  景元帝不明白,蘇晉這是在幹甚麼?是要逼着他殺子嗎?

  虎毒尚且不食子。

  他冷聲道:“朕要的是切切實實的證據,證明稽佑才是主謀的證據,你說得這些,不過證明他知情不報,懦弱無能。”

  他忽然直起身,神色在一瞬間變得非常平緩而鎮定。

  可熟悉景元帝的人都明白他這是真地動怒了。

  這樣的神情,那些已在大殿上默立數年久經風霜的老臣們是已見過數回,廢相之時,誅殺功臣之時,令老禦史下诏獄之時。

  這個嗜殺好血的君主,縱然勤勉清寡,縱然勵精圖治,但他太強勢了,強勢到不容任何人染指他皇家的威嚴。

  這個他用了半生征伐半生守護的江山,是他所有的,全部的心血,他要将它狠狠握于掌中,捏碎都好,隻給他的家人,他的子女。

  任何人,都不能淩駕其上地斥責半句。

  言官也不行。

  景元帝平靜道:“你說的,朕自會去查,但在朕還未看到行宮之前,你今日之言,便是無證無憑地以下犯上,犯我皇室一族。”

  他以淡淡的目光四下掃去,一字一句道:“當庭杖殺。”

  虎贲衛忽然自大殿兩側湧入,以長矛為棍,像蘇晉四人的後腰打去。

  蘇晉撲倒在地的同時,另有兩隻長矛一左一右交叉在她肩頭兩側,令她動彈不得。

  腰間火辣辣的疼痛竟讓她的視野模糊了一瞬,外頭的天已亮了,她恍恍然朝前看去,不知是否錯覺,殿中暗影竟晃了晃,像是往回縮了半寸。

  這是甚麼意思?

  蘇晉有些好笑地想,這挪後半寸的影,是在提醒她知難而退嗎?

  可她已經退了。

  否則的話,她會連着工部尚書,吏部尚書,連着九殿下,十四殿下包括七殿下統統全部參完。

  她隻是不想放朱稽佑回山西了。有他在一日,一方百姓何以安甯?

  她是可以讓步,但身為禦史,糾察百官,撥亂反正,還天下清明,是她一生所守的底線。

  她不能無條件地往後退,無規矩不成方圓,哪怕要以死明志。

  景元帝道:“打!”

  虎贲衛高舉起木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