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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章

  至後半夜,風雪稍小了些,朱沢微正在營帳中與朱祁嶽對弈,外頭忽有小兵來報:“禀七殿下,十二殿下,山下有個人朝這邊來了。”

  朱沢微動作一頓:“誰?”

  “瞧不清。”小兵道,“他剛好站在我們暗中布置的戒防線外。”

  朱沢微默了默,放下手中棋:“我出去看看。”

  借着火色,可以看見來人一身鴉青鬥篷,他站在山腰上一動不動,得到朱沢微從帳中走出,才微微擡頭,自風雪裡張了張口,聲音混在呼嘯的風聲中幾乎聽不見,但朱沢微辯出他的口型:“七哥。”

  朱祁嶽在帳中問:“是誰?”

  朱沢微道:“老十。”

  朱祁嶽道:“我去裡頭帳子。”

  朱沢微“嗯”了一聲,一時聽到嘈嘈切切的響動,大約是老十二在收棋盤,又道:“不必收,不怕被他瞧見。”

  言訖,他才從侍衛手中接過火把,往山下走了幾步,像是才把朱弈珩認出來,彎起雙眼笑得柔和:“老十,怎麼來我這裡了?”然後一擡手,四周的親兵将長矛更往裡收了收。

  朱弈珩淺淺一笑,這才三步并作兩步走上來:“聽到一個十分緊要的消息,急着趕來告訴七哥。”

  眉間朱砂映着火光,倒映在眼波,平添三分旖色,朱沢微溫聲道:“總不好站在這風雪裡,有話進帳子裡來說。”

  說着,親自為朱弈珩撩開簾子,得入帳中,又為他斟茶暖手。

  帳子裡燒着火爐,比外頭暖和許多,朱弈珩把鬥篷摘了,露出一身茶白蟒袍,腰扣上嵌着一顆色澤光潤的稀世瑪瑙,可惜與他的人一比卻相形見绌。

  朱沢微引他在火爐一旁的案幾坐了,和聲道:“十弟有甚麼話非要趕在這個時辰過來,等明日風雪小一些再說不好麼?省得惹上寒氣,倒叫七哥為你擔心。”

  朱弈珩眼眸裡琥珀色柔緩清淡,樣子倒有幾分認真:“七哥是不是安排了暗衛去刺殺大皇兄?”又問,“除了暗衛,還有後招嗎?”

  朱沢微的臉上還是挂着方才淡淡的笑,但沒有回話。

  朱弈珩道:“七哥不必有戒心,十弟終歸是站在七哥這邊的。”他長睫微垂,思量一陣,複又擡眸,“大皇兄繼位在即,七哥再不動手為時已晚,可擇在今日動手,卻是大錯特錯了。七哥若信得過十弟,即刻派人去把暗衛,還有您藏着的後招撤回來。”

  朱沢微盯着他看了良久,忽而失笑道:“十弟說的這叫甚麼話?為兄平日裡與大皇兄是有些龃龉,但他終歸是太子,我心裡是尊他敬他的。而今父皇聖躬違和,大皇兄能繼位為他分憂,七哥我高興都來不及,何故要對他動手?”

  朱弈珩長睫一顫,望着杯中茶,有些失望地道:“七哥還是信不過我。”

  他就着火爐坐着,火色将他如白璧無瑕的面龐映得半明半晦。

  “七哥還記得,今日随行的虎贲衛來了多少騎嗎?”

  朱沢微的神情一滞。

  朱弈珩道:“往常冬獵,随行騎兵不過三十至五十騎,步兵五百,但今年冬獵,騎兵有八十騎,步兵隻有四百。”

  朱沢微明白朱弈珩的意思了。

  他原以為今年跟來冬獵的臣子太少,是以減少百名随行步兵情有可原,可轉念想想,冬日山路積雪,馬匹難行,既要減少随行兵馬,何不減少騎兵呢?

  朱弈珩道:“恐怕父皇早已料到有人要在冬獵上對大皇兄動手,多帶這許多騎虎贲衛,是因為林場甚大,方便及時追捕救援。且——”他微一頓,燕尾似的眼梢染上一抹憂色,“我還懷疑那跟來的四百步兵也是假象,是故入林後,我命一名親兵扛了十王的旗往林中走,自己繞去林場入口守着,果然十三進入林場三刻之後,父皇招出早已埋伏在營寨外的兩百名便裝虎贲衛,随那八十騎一起進林子了。”

  他說到這裡,似是有些不安,雙手握緊茶盞,低聲道:“我聽到父皇下令,說有人膽敢對大皇兄動手,格殺勿論。”

  朱沢微聽他說着,噙在嘴角的笑容也慢慢消失漸無,但神色仍是柔緩的,他伸出手,取過朱弈珩緊握在手裡的茶盞,輕聲道:“茶涼了,七哥幫你另斟一杯。”

  說着,他順手将茶水往一旁的火爐上一潑,爐中銀碳沾了水,發出“嗞”一聲響,一邊提起茶壺說道:“十弟不必憂心,七哥不是莽撞的人,凡事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