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頓,琥珀色的雙眸望向柳朝明:“柳大人如今是幡然醒悟還是破罐子破摔?怎麼突然就悟出了棋子當用則用,當棄則棄的道理?”
柳朝明亦默不作聲地回看向朱弈珩,忽而也是一笑:“此事本官故意與否有何要緊?東宮一黨與朱沢微之間已成死局,倘若本官不将蘇府老爺與齊帛遠的信呈于殿上,朱沢微便不想法子殺蘇時雨殺沈青樾了嗎?拖得愈久,局面隻會愈不利,光靠蘇時雨一人奔忙,便是做成刑部侍郎,掌了刑罰大權,也是行于刀尖之上,動辄粉身碎骨。”
他說着,添了一句,“眼下這種态勢,想要付出最少的代價扳倒朱沢微,你我都不行,除非朱南羨與沈青樾出手。”
朱弈珩道:“你既知道蘇時雨近日奔忙是為任刑部侍郎一職,何不将就着兩日後,内閣與三法司議決之時,點了她的名,幫她一把?”
“她不需要我幫。”柳朝明收袖步到石桌前,看了眼朱弈珩沏的第二道茶水,水清葉卷,浮浮沉沉,便将茶盞握在手裡,“且我也不會幫她。”
“既然背道相馳,一切就該各憑本事。”
蘇晉受了拶刑,離開奉天殿後便去了太醫院。她的手雖未傷及筋骨,但指間皮肉皆有破損。醫正方徐為她上過藥,叮囑她十日内不可提筆,不可負重,不可操勞過度,切忌留下病根。
蘇晉一一應了,這才回了都察院,命翟迪着人去查蘇家小妹蘇宛進京一事。翟迪一日後回複說,蘇宛與那太仆寺的邱使丞已走到了京師附近,大約這兩日就該進正陽門了。
時已二月末,清明前夕,蘇晉恰逢一日休沐,本打算去正陽門接蘇宛,但又想到朱沢微命沈奚不日便去太仆寺上任,取舍之間,便命剛從鄉裡回來的覃照林去正陽門接人,自己去趙府别院看沈奚。
沈奚初至趙府還是一月中,庭中杏樹剛結了花苞,而今月餘過去,杏花已快開敗。
這一日,春陽還未從雲層裡探出頭,趙妧便抱着竹箕,自院中将這一夜落下的杏花瓣拾了,還未直起身,便聽身後一個聲音悠悠地道:“你拾這些花瓣做什麼?”
是沈奚。
他不知何時一人拄着杖從廂房裡出來了,一身青衫倚在門欄,眸光淡淡悠悠。
月餘時日,沈奚身上的傷雖已好了許多,但臉上笑意卻比以往少了,多數時候,他都一人在屋裡呆着,偶爾拄杖到院中,也不過是倚着門欄靜立些時候,也不知在想什麼,像今日這麼早起身出屋,還是頭一遭。
趙妧的耳根子有些發燙,扣在竹箕兩側的手倏然握緊,半晌,才輕聲道:“杏花花期要過了,阿妧……想将花瓣收起來,學着做杏花釀。”
沈奚聽了這話,不由愣了一下。
沈家公子聰明絕頂,自小學什麼會什麼,後來跟沈老夫人學得一手杏花釀,釀出來的香醇引得人人稱道,于是每年釀的酒都有人來讨。
可惜今年春至,他大半時日都耽于過往與自咎,反倒沒了以往的閑情雅緻,而今擡頭一看,杏花竟要凋敗了。
沈奚一時無言,片刻,隻“嗯”了一聲。
趙妧看他一眼,又垂下眸:“沈公子早起,是有什麼事嗎?”
沈奚點了一下頭道:“今日宮中月選議決,蘇時雨恰逢休沐,想必會來,她是個趕早的人,大約辰時前就該到了。”
趙妧一聽這話,連忙道:“那阿妧這就去為蘇大人備茶。”說着便端着竹箕要走。
沈奚看了眼她的背影,默了一下,喚了句:“趙妧。”然後拄着杖,慢慢走向庭中,自杏樹上壓下幾根花枝細看了看,淡淡道:“你竹箕裡的都是殘花瓣,釀出來的酒如何可口?花開堪折直須折,枝稍頭幾株已開到極緻,不采摘也當敗落,不如轉作佳釀,反能留存許久。”
他說着,手腕輕輕往下一撇,任純白的杏花瓣拂過眼角淚痣,折下幾枝極豔極靜的杏花往趙妧的竹箕裡一抛:“給你。”
第118章
一一八章
懷中竹箕蓦地一沉,柔軟的花枝擦過手背。
趙妧的心如擂鼓,不知所措地立着,半晌擡起頭來,卻見沈奚早已拄着杖,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了,眸光渺渺,不知在想什麼。
不多時,蘇晉便到了,随她一同而來的還有蘇府的管家七叔,從太醫院帶來的藥材也是由七叔拎着。
沈奚的目光落在蘇晉被細布包裹的指間,心下裡一沉,問道:“朱沢微為難你了?”
蘇晉原不想答這話,但也知道凡事瞞不過他,叮囑着七叔将藥材交給沈六伯,才一點頭道:“是,從前收養過我的蘇府敗落了,府中有一小妹上京尋我,與一名太仆寺的趕馬使丞同路,途中失了馬,朱沢微把這筆賬算在我頭上,但眼下已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