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3頁)

  這場他其實自小就明白,卻避之不及的奪儲之争終于以這樣殘酷的方式席卷到他眼前,如一頭猛獸,吞并了他的家人,他的桃花源,如今竟還妄圖要吞并他這一生摯愛。

  于是昔日從戰場所帶下來的不屈,從不言說的倨傲,在這一刻通通被碾得粉碎。

  倘若這裡才是他的戰場,他何嘗不是做了半生逃兵?

  朱南羨在羽林衛的随行下前往東宮,卻自沉沉夜色裡回過頭,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那象征着無上皇權的奉天之殿,忽然對伍喻峥道:“有鷹揚衛護送本王即可,你等且回吧。”

  伍喻峥看東宮将至,心想也出不了什麼岔子,便應聲退下了。

  待羽林衛走遠,朱南羨邁入東宮,忽對跟在一旁的鷹揚衛統領道:“朱祁嶽最近在做什麼?”

  這名鷹揚衛統領姓付,是朱祁嶽特地叮囑來護衛朱南羨安危的。但朱南羨卻不領情,直至今日,還是頭一回跟他開了尊口。

  付統領受寵若驚,即刻道:“回十三殿下,十二王妃快進京了,且聽說嶺南要打仗,十二殿下近日是北大營,王府,五軍都督府輪軸轉,是故不常來東宮。”

  朱南羨“嗯”了一聲道:“皇嫂這時候進京,該能趕上谷雨節的踏春了。”

  付統領道:“是,且十二殿下在年關宴上領了陛下的命,要與王妃在京師住到入秋了時分才走。”他說着,知道朱祁嶽心中一直覺得對朱南羨有愧,便試探着道,“十二殿下說,小時候幾位殿下走得很近,到時等王妃回來,一家子還該聚一聚呢。”

  朱南羨行在夜裡,眸光低垂,片刻卻道:“本王近日睡不好,總是夢見父皇,不知他身體怎樣了。”然後他頓了一下,輕聲道,“你若能見到十二,便與他說,讓他得空來東宮一趟。”

第117章

一一七章

  柳朝明自奉天殿出,一路往都察院而去。穿過甬道,便見朱弈珩自前方亭閣内繞出,素色長衫,腰扣裡嵌了枚白玉,整個人像披了一身新月色。

  柳朝明頓住腳步:“十殿下不是随七殿下去五軍都督府議事了麼?”

  “柳大人是明知故問?”朱弈珩淺笑道,“朱沢微從未對本王放下過戒心,軍饷糧草等事宜,他怎會令我一同相商,走到半途便以清明将至為由,打發本王明日便前往皇陵,督管清明掃墓的事宜,要等三月頭才準允本王回宮。”

  他說着,見柳朝明神情寡淡,往道旁讓了一讓:“長夜寂寞,不過想與大人閑話一二。”

  此處已被朱弈珩打點妥當,四下無人,亭中小火爐上煨着一壺雨前茶。

  柳朝明步入亭中,自提了茶壺為自己斟了一盞,淡淡道:“其實四殿下回北平的日子早已定下了吧。”

  朱弈珩“嗯”了一聲,給自己也翻了個茶盞:“朱沢微以為人人都是他?争皇位争得連江山都不顧,若不是錢之渙沈青樾相繼卸任,戶部無人可堪大任,導緻發往北平的糧草遲遲未決,當時北涼一整軍,四哥便要回了。”

  柳朝明道:“發往北平的糧草懸而未決,倒不是因為戶部不作為。”他端起茶盞看了一眼,将這頭一道茶水澆在亭畔的花木中,“北疆戰事頻繁,大随又正值新舊皇權交替之時,北涼一直伺機而動,沈青樾早已料到今年會有戰事,早在年關節前,便将各地的糧冊,軍饷糧饷的草本拟好了。

  “隻是,昭覺寺事變後,朱沢微将撥去西北馬市買馬的銀兩增添了一倍,原定買馬四千匹,而今要買馬八千匹。戶部周轉不開,這才拖了殿下北平的糧草。”

  朱弈珩道:“其實也無可厚非,戰時本就是用馬之時,多投些銀子在兵馬上,也算為各地增補戰力。”他想了想,“不過,朱沢微多買這些馬,恐怕要先自己用?”

  “因他現在急了。”柳朝明漫不經心道,“朱沢微非嫡非長,身上還背着謀害太子之嫌,想要問鼎哪有這麼容易?且他甫一上台,新舊皇權交替不明,以至于江山各地埋了幾十年的隐患齊齊爆發,他對外要平亂要當政,對内又想攆走四殿下殺了朱南羨來坐穩他的王座,身旁真正可信之人獨有一個朱祁嶽,但朱祁嶽又是個拎不清的性子。

  “朱沢微能怎麼辦?隻有靠兵馬——調鳳陽軍以增補兵力之名進駐北大營,買來的八千匹馬,三千匹都先配給他的鳳陽軍。他心裡是明白,亂象之下,誰握着兵馬大權誰就握有天下。”

  第二道茶烹好,朱弈珩提了茶壺,為自己與柳朝明重新斟得一盞茶,點了一下頭道:“是,亂象之下,唯有兵馬才是王道。”

  他将柳朝明方才的話咂摸了一番,忽而笑道:“所以你今日故意将文遠侯與蘇府老爺的信呈于奉天殿,借着為蘇時雨洗清冤屈的契機,引朱沢微對她的身份起疑?因他追究?你是想讓東宮一黨置之死地而後生麼?”

  柳朝明沒什麼表情地道:“随你怎麼想。”

  朱弈珩續着笑道:“當年蘇時雨落水後,十三連夜送走兩個承天門侍衛,我的人覺得可疑,便混在朱沢微的追兵裡頭擄了一個走,一問才知蘇時雨竟是個女子。我連夜寫信給四哥,跟他說應天府蘇晉可利用,過了三個月,四哥竟回信說,你柳大人要保此人。

  “我當時還不信,深以為都察院左都禦史鐵石心腸出了名,不害人已很好,何來保人?直到昭覺寺之變,大人險些因一封令蘇時雨避禍的信函毀損大局,我才知四哥所言不假。”

  他一頓,琥珀色的雙眸望向柳朝明:“柳大人如今是幡然醒悟還是破罐子破摔?怎麼突然就悟出了棋子當用則用,當棄則棄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