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晉随她的目光望去,隻見角落裡跪着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粗布衣衫,樣貌平平,而他身旁那名穿着藕色衣裙,細眉細眼的女子想必正是蘇宛了。
蘇晉走到蘇宛跟前,打量了她一番,依稀從她的模樣裡辨出幾分與蘇老爺的相似之處後,轉而問一旁驿丞:“方才究竟出了何事,細細與本官道來。”
驿丞道:“回蘇大人的話,早些時候邱使丞趕馬回京途中馬匹受了驚,沖撞了十二王妃的車馬,令車馬翻到,王妃受傷,小殿下也驚哭了。眼下太仆寺回京的馬已被太仆寺卿帶走,舒大人的大夫業已為王妃和小殿下看過,眼下隻等着十二殿下亦或刑部的人來将邱使丞領走,隻是您這妹妹……”
蘇晉微一點頭,轉頭看向蘇宛,淡淡問道:“你跪在這是做什麼?”
杞州蘇府并非大家大戶,蘇宛自小在府内長大,哪裡見過這等陣仗。
眼下皇親大臣環立,她早已吓破了膽,卻聽她這位百聞不如一見的兄長還端的鎮定從容,不由怯怯擡眉看了蘇晉一眼,喚了聲:“三、三哥。”
蘇晉皺了一下眉,這才想起她曾在蘇府行三,于是“嗯”了一聲:“随我回府。”
豈知蘇宛聽了這話,雙手卻自衣擺揪得緊緊的,狠咬下唇,忽然竟跟蘇晉磕下頭去:“求三哥救救阿九!”
“胡鬧!”蘇晉怫然道,“他先是失馬,爾後趕馬沖撞了王妃馬車,令王妃受傷小殿下受驚,理應受罰,何來妄自相救之理?”
蘇宛自地上微擡起頭,雙眸已蓄起淚:“可是邱大哥是阿宛的救命恩人,他失馬是因遇上盜匪,是為了救阿宛,今日有馬匹受驚,也是因為其中一匹傷馬沖亂了馬隊,說到底都是無心之失,難道竟要為此償命麼?”她又道,“那此事阿宛也有錯,也當陪他一起償命。”
“在其位,謀其職。他救你有恩,失馬有過,但恩過不相兩抵,即便為此償命,也并不算冤屈。”蘇晉說着,不再跟她廢話,随即看向候在驿站外頭的覃照林,道,“照林,把她架上馬車,帶回府中。”
覃照林正應了,驿站外忽然傳來一聲:“十二殿下駕到——”
第119章
一一九章
鷹揚衛分列道旁,一緻拜下,朱祁嶽翻身下馬,先将戚寰扶起身,說了句:“一路辛苦。”然後望向蘇晉這邊,問:“究竟出了何事。”
一旁的驿丞忙将驚馬一事道來,末了說:“因蘇大人的妹妹為邱使丞求情,是故一切還等十二殿下定奪。”
朱祁嶽的目光落在蘇宛身上,問了句:“你就是蘇禦史的妹妹?”
蘇宛本就驚惶不已,又聽得跟前這一位乃是一位殿下,眸中之淚搖搖欲墜,吓得說不出話來。
蘇晉揖道:“回十二殿下,正是舍妹不假。”又道,“舍妹困于恩義,枉顧律法,實在是不懂事,臣這便将她領走。”
豈知朱祁嶽聽了這話,深思半刻,大手一揮道:“不必,此案便由本王做主,饒了邱使丞一命,爾後交給刑部,從輕處置。”然後對蘇宛道,“蘇家妹妹平身。”
蘇宛聞言,心中竟是不信,膝頭如釘在了地面一般,讷讷擡頭望去,隻見眼前之人一身勁衣高大挺拔,眉飛入鬓,燕尾似好看的眼梢自帶三分義氣。
蘇宛一時看呆了去,還是蘇晉從旁提點了一句:“讓你平身便平身罷。”她才諾諾站起。
初時的驚駭平息,一眨眼眼淚卻滾落下來,蘇宛慌忙擡起手将淚抹去,看了眼朱祁嶽又飛快垂眸,紅着臉細着聲道:“多謝殿下。”
朱祁嶽道:“你身為女子,卻能有這滔天義氣,實為難得。你兄長是禦史,凡事講規矩**度,未免刻闆,在本王這沒這麼多規矩,此事便到此為止,你且随你兄長回罷。”
蘇宛再應了聲“是”,待蘇晉拜别了朱祁嶽與舒氏兄妹,便随她離開了。
這廂事畢,朱祁嶽再跟候在驿站的幾名太仆寺官員交代了幾句,外頭鷹揚衛已将馬牽過來了。戚寰見狀,不禁問道:“殿下不與阿寰一同回府麼?”
朱祁嶽搖頭道:“不了,今日宮中月選像是出了點意外,七哥着令我回宮,我也是半道上折過來看看你,眼下既無事,我就放心了。”又看向戚绫,“如雨,你先陪你阿姐回戚府,一家子好生聚一聚。”
言訖再不多留,一踩腳蹬上了馬,揚鞭而去了。
朱祁嶽回宮的路上還在想,前一日朱沢微提起月選,還道是不過走一個過場,人選早已内定了,如何今日就出了意外?等他回到宮中,看到那刑部侍郎的票選之下昭昭然寫着“蘇晉”二字,才知朱沢微為何急诏他回宮,于是問道,“蘇時雨升任刑部侍郎,是柳昀保舉的?”
此刻殿内已無外人,朱沢微早已收起平日的和顔悅色,揉着眉心道:“倘是柳昀保舉,本王也不至于如此動怒。”沉了口氣,“是張石山提的人選,票決之時,柳昀身為蘇時雨的堂官,不得表态,但内閣那群老不死的,全都選了蘇時雨!”
朱祁嶽愕然道:“怎麼會?大理寺推蘇晉,吏部推任暄,都察院不表态,哪怕内閣全選蘇晉,那還有七哥您這一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