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嶽愕然道:“怎麼會?大理寺推蘇晉,吏部推任暄,都察院不表态,哪怕内閣全選蘇晉,那還有七哥您這一票呢?”
“所以我說曾友諒就是個廢物!”朱沢微再忍不住,将方才曾友諒遞來的一封請罪折子捏作一團,狠狠置于地上,“而今各地戰起,軍饷糧草兵馬處處要本王操心,朱昱深朱弈珩朱南羨又沒一個安分的,本王就讓他曾友諒看住一個蘇時雨,這都看不牢,眼皮子底下還能出了事!”
他說着,負手在殿中來回走了幾步,緩了緩心神才又道:“你知道蘇時雨前陣子幹什麼去了?”
朱祁嶽道:“聽說是為十三奔忙,一下值便去各部各院的老臣處,請他們聯名上書為十三請命,讓他主持朝政。”他說到這裡,兀自一愣,“難道不是?”
“是。”朱沢微道,“但這隻是一個幌子。”
他冷笑着道:“本王算是瞧明白了,蘇時雨其實老早就盯上了這刑部侍郎的位子,也知道内閣那群老不死為顧着保命,必不敢為朱南羨出聲。每日廷議一提起東宮,他們一臉愧色本王看在眼裡,他蘇時雨也看在眼裡。
“蘇時雨便借着他們這個當□□又想立牌坊的心思,挨個登門造訪,請他們為朱南羨上書,等将他們說得滿心愧疚難當之時,忽然退一步,說,‘你們不上書也罷,三月的月選,你等選我蘇晉為刑部侍郎,我以刑部之名代各位大學士上書,也算你們對得起大随正統了。’那群老不死的自然覺得這樣好,這樣兩全其美,因此今日全都選了他!”
朱祁嶽道:“這麼說來,蘇時雨走訪這許多衙司,隻是為混淆視聽,叫人以為他在鼓動群臣為東宮上書,實際上她真正想走訪的隻是内閣這幾名大學士,是為了讓他們票選他為刑部侍郎?”
朱沢微看了朱祁嶽一眼,自一旁椅凳上坐下,半晌沉聲道:“也不該怪曾友諒,這個蘇時雨與朱南羨實在走得太近,幾回以命相護,堪稱生死之交,連本王都以為他此番願為東宮上書實屬理所應當。”說着又道,“且他手上居然還握着任暄當年為朱十四朱十七操持代寫事宜的證據,被都察院一個叫翟迪的禦史呈到了奉天殿上。刑部侍郎本就要選恪守律法之人,本王原還可以用蘇晉任禦史未滿三年,資曆不夠為由篩了他,任暄出了這樣的事,刑部左侍郎的位子隻能是蘇時雨的了。”
他說到這裡,隔着窗扉一臉陰沉沉地望着東宮方向:“也不知這朱南羨除了坦蕩一些外有何過人之處,沈青樾蘇時雨這樣的人竟都肯為他所用。”想了想,忽地又籲了口氣,緩緩地道:“蘇時雨去刑部也好,日後沒了柳昀庇護,本王要動手也容易些。這樣的人,既不願跟着本王,也隻有殺了。”
外間天色已晚,朱祁嶽想到前幾日,東宮的付統領傳人來回禀說朱南羨想見自己一面,言語中又提及他思念父皇,難以入眠,本想跟朱沢微請個命,讓朱南羨去明華宮一趟,但眼下看朱沢微一臉怒意未褪,竟也不便提了。
朱祁嶽心中一直對朱南羨有愧,不求他原諒,哪怕能如昔日一般說上幾句話也是好的,左思右想之間,心中便生了一個念頭,于是對朱沢微道:“明日清明節,七哥一早便要去皇陵麼?”
朱沢微還在思量蘇晉的事,聽他這麼問,隻淡淡“嗯”了一聲道:“雖說祖上的墳都在鳳陽,父皇也沒個要遷來應天皇陵的意思,怕動了風水,不吉利,但既是清明,規矩還是要有的。”
朱祁嶽于是拱手與朱沢微一揖,請罪道:“七哥,明日我便不随你去皇陵了,寰寰今日方至京師,一路辛勞,明日恰是清明休沐,我想在府裡陪陪她。”
朱沢微應道:“随你。”
春夜月朗星稀,朱祁嶽從朱沢微的殿閣中退出來,便一路往東宮去了。進得内殿,隻見朱南羨獨坐于廊檐下,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朱祁嶽喚了聲:“十三。”見他沒動靜,走近了幾步又道:“你要見我?”
朱南羨這才撐着膝頭站起身,徑自走向院中的一個鷹揚衛,說道:“把你的佩劍給本王。”
那名鷹揚衛遲疑地看向朱祁嶽,朱祁嶽一點頭:“給他。”
得劍在手,朱南羨拔劍而出,将劍鞘扔在地上,擡目看向朱祁嶽:“十二,你我打一場。”
朱祁嶽原還猶疑,又聽得朱南羨道:“怎麼,不敢?”
他便伸手扶上腰間“青崖”:“好,打一場!”
鷹揚衛的劍是黑鐵所鑄,雖也剛利,卻比不過朱祁嶽手中被血火淬過兩次的“青崖”。朱南羨慣用刀,但他的劍技與朱祁嶽一樣出自曹将軍,以快著稱。
一時間,隻見院中兩人揮劍如影,清光白光交織發出铮铮劍鳴。
所謂外行人湊熱鬧,内行人瞧門道,兩人看似不相上下,倘仔細看去,便能知道朱祁嶽因朱南羨有傷在身,一招一式間都收了力道。
可惜“青崖”無匹的鋒刃在一個橫揮之間終是将鷹揚劍斬成兩截,朱南羨連退了數步,還好朱祁嶽及時收手,才沒傷了他。
朱祁嶽看了眼地上的斷劍,說了句:“這劍不好,等你的傷再好些,我去幫你找一把好的來,我們再比過。”
朱南羨将手中另一半斷劍往地上扔了,又自廊檐下坐下,片刻說道:“除非将四哥當年丢了的‘世上英’找回來,再好的劍也比不過‘青崖’。”
他沉默一下,然後冷清清地笑了一聲:“可惜當年父皇命人為我們淬刀鑄劍,‘青崖’,‘崔嵬’,‘世上英’,而今隻餘一把‘青崖’了。”
朱祁嶽道:“你的‘崔嵬’還在,我命人收着,等……日後一切好起來,我一定将它還給你。”
然而朱南羨聽他這麼說,垂着眸似是思量了許久,有些難過地笑了一下:“我不在乎‘崔嵬’。”他說,一頓又道,“我如今心中隻牽挂兩人,若能知他二人安好,‘崔嵬’誰喜歡誰拿走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