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身暗紅勁衣,袖口紮入鐵護腕中,春光傾瀉,她姿容傾城,一雙桃花眼與眼角淚痣幾乎與沈奚沈婧如出一轍,可淩厲的眉尾卻為她平添三分英氣。
她拿下颌指了指前方,說了句:“你沒瞧出來麼?這是片拿淺草掩蓋住的泥蕩子,當心陷進去。”然後看了眼蘇晉的官服,将紅纓槍往背後一收,翻身下馬,利落地與她拱了拱手:“我叫沈筠,你是新升上來的官?我從前怎麼沒見過你?”
其實在沈筠自報家門前,蘇晉已看出她是誰了,當下回了個揖道:“在下姓蘇,名晉,時任刑部侍郎,與四王妃的确是頭一回見。”随即又問,“王妃到此是特地來尋青樾的麼?”
沈筠與沈奚雖互不搭理,但與沈婧常有書信往來,早也聽過蘇晉蘇時雨的大名。
她當下被戳破心事,一時也沒來得及客套一句“久仰久仰”,反是道:“我聽阿姐提過你好幾回,說青樾十三都與你走得很近,十三我是很放心的,也就是青樾,他自小就很不成器,腦子不靈光還偏生愛琢磨,沒事找事的本事可謂一等一,想必為你添了不少麻煩,二姐寵他覺得他什麼都好這其實是偏袒太過,但我就很公正了,我先代他跟你賠個不是。”
說着,合手彎身,竟當真又跟蘇晉揖了一揖。
蘇晉不知倘使沈青樾的腦子都不靈光,那這天底下還有誰的腦子可堪沈家三姐一句誇贊,卻聽沈筠又十分拙劣地找了個借口道:“自然我也不是特地來看青樾,隻是出門賞玩,路過雲湖山草場,正在思索是否該順路去典廄署瞧上一眼。”
應天府八面城門都有蘇晉的人,從未聽說過四王妃近日進京的消息。
沈筠這廂俨然是瞞着沈府甚至瞞着朱昱深,走山道徑自奔着沈奚來的,她卻非要說是順路,哪有人順路順上月餘,從北平一路順到應天城?
蘇晉堪破不說破:“那也确實是巧了,蘇某也正是要去尋青樾,王妃方才想必已瞧見了,有歹人在追蘇某,王妃既是順路,不如陪蘇某一起去典廄署,互相之間好有個照應。”
“不急。”沈筠肅然道,“你先說說看是誰膽敢追殺你,我帶上兄弟去将他們宰了再走不遲。”
蘇晉無言,半刻才道:“究竟是誰蘇某倒沒留意,但王妃既有多餘的人馬,可否派兩人幫蘇某去尋一尋舍妹。”又道,“她叫蘇宛,今日跟着衆女眷來雲湖山踏春,一行人就在據此不遠處的壇廟與驿站。”
“這好說。”沈筠道,随即摘下腰間令牌扔給身後一名将士,說道:“秦若,你帶兩個人去找,記住,蘇侍郎的妹妹就是我好兄弟十三的妹妹,一定要找仔細了,一有消息即刻來典廄署回禀。”
那名叫秦若将士應了聲“是”,帶了兩人打馬而去。
沈筠于是又望回蘇晉,再望了眼身後一衆與蘇晉一樣堪破不說破的将士,似是萬分不得已地歎了一聲:“如此,我等也隻好先去典廄署等着,順便瞧上一眼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了。”
第127章
一二七章
典廄署官衙破敗,還不如那一排排在草場延展開的馬廄氣勢雄渾。
沈奚三月初二上任,這幾日已将典廄署的職責摸了個大概。
這個衙門說白了就是純養馬,非但要養自己署裡的馬,還要管理大随各官廄的馬匹飼養狀況,若逢太平盛世,就是個再清閑不過的衙門,可如今天下戰起,三日前羅将軍出征才征集了一千匹民馬,明日四殿下返回北平,除親自押送糧草外,還要征調從西北馬市購來五千戰馬。
“兵部今年一共買馬八千匹,五千送去北疆給四殿下,另三千送來京師北大營。”馬廄外,一名姓林的掌固拿着份公文與沈奚解釋道,“四殿下那頭是戰時急務,兵部十分爽快,該配給的馬草鞍鞯早已批下來,難就難在這送來北大營的三千戰馬。
“馬匹一路從西北到京師,路上總不能餓着,水常有,馬草卻不是處處都有,運馬實在是個問題。最好的辦法是化整為零,分成十個批次,發往各地官廄,由各官廄配好馬草,再轉運回京,但這樣十分耗時,最早九月才能運到,七殿下那頭卻說最遲六月要見着馬,因此上上下下都沒了轍。”
沈奚知道朱沢微為何最遲六月要見到馬——他的鳳陽軍六月便要進駐北大營,這三千匹戰馬說是戰時備用,其實是先給他的鳳陽軍。到時有了足夠的兵力又有了鐵騎,這個皇位他想坐不穩都難。
沈奚漫不經心道:“七殿下财力雄厚,他既要調馬,馬草供給他不出力麼?”
林掌固道:“殿下倒是說了馬草不夠鳳陽可以出,但後來又提了一句鳳陽沒人手運這麼多馬草。”他歎了一聲,指着公文上的日子,“沈大人您看,這是今日兵部批下來的調令,三千匹戰馬最遲三月二十日就要發送,但馬糧供給還懸而未決,您從前在宮裡做大官,可否着人打聽打聽,看看鳳陽的人手問題可解決了?”
沈奚在心裡笑了一聲,鳳陽那頭的人手問題怎麼可能解決得了?朱沢微已打算讓鳳陽軍傾巢而出來京師搶皇位了。
他看了眼地上一片碧草之中唯一一根枯黃,彎下身,将其拔了:“七殿下要六月見着馬,見不着他比任何人都急,兵部既定了日子,殿下也承諾了馬糧由鳳陽出,說明他心裡自有對策,你急什麼?”
林掌固道:“按理下官不該着急,但三千戰馬下旬就要起行,配給的馬糧隻夠吃一月,鳳陽軍至今沒有動作,若叫戰馬餓上數日,傷了病了是小,最怕真打仗了不頂用,耽誤戰事又平白浪費錢糧。”
他說着,朝天拱了拱手:“如今朝野還沒穩下來,各地隐患齊齊爆發,馬不好,仗就打不好,到最後苦的都是百姓,下官雖隻是個九品掌固,好歹吃的也是皇糧,這樣的小事沒盡到責,豈不愧對民生愧對陛下嗎?”
沈奚聽了這話,頗意外地看了林掌固一眼,這才将他遞來的公文仔仔細細瞧了一遍,似是不經意,問了句:“你真想讓我幫忙?”然後笑嘻嘻地道,“就不怕本官騙你?”
林掌固愣了一愣,拱手道:“豈敢。”又道,“下官雖屈居末流,但也知道今年戰起,買馬運糧處處都要用銀子,戶部之所以周轉得過來,都是因為沈大人任左侍郎期間未雨綢缪,大人韬略無雙,下官豈有不信大人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