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寰覺得,她心中的十二殿下該是意氣風發的将帥,該是快意恩仇的劍客,該是不問功過是非隻從心而行的俠士,卻獨不該是在這深宮中的皇儲。
她實在是想讓他開心一些,自她回京,已經很久沒見他真地開心過了。
于是她溫聲道:“日前踏春時,如雨說我那支南疆蛱蝶銜花簪别緻好看,我想送給她,可這支簪子原是殿下送的,怕這中間隔了一層他不願收,隻好說原本就是殿下送的。”她說着,又笑了一下,“殿下,我離京太久,又思家得緊,且自小與如雨感情甚好,不忍分開。這些年她一直在府裡也沒個着落,不如等入秋後,讓她随我一起回嶺南,日後我與她姐妹二人,也好彼此做個伴。”
朱祁嶽聽了這話,不由愣了一下,片刻,他怔然地看了戚寰一眼,像是想解釋什麼,卻咽了下去,隻回了句:“……再說吧。”
寅時三刻,宮外傳來号角聲,這是要出征的将士開始整軍的聲音。
整軍過後也非立時出發,還要點帥,要祭酒,要敬皇天,敬社稷。
蘇晉便是聽到這号角聲醒來的。
事實上她心中一直記挂着今夜的紛亂,并未睡多久。
眼前的這間屋子她曾來過,一張青竹榻,一扇高窗,一張書案,是柳朝明值事房的隔間。
書案旁,柳朝明背身而坐,正提筆寫着什麼。
蘇晉原想問一問今夜的事,卻不知從何問起,正自猶疑,忽然感到右臂的傷口處有一絲冰涼的異樣。
她掀開被衾一看,隻見傷處已用草藥與棉布帶子仔細包紮過了。
“是請太醫院的方徐為你看的。”柳朝明聽到身後的動靜,知道她在憂心什麼,一面在卷宗上提上最後一句,一面說道。
方徐是她的人,縱然應當放心,可是又多了一個人知道她是女兒身。
蘇晉撐着坐起,點了一下頭道:“多謝大人。”
柳朝明沉默半刻,斟了一杯涼水,擱在她的塌邊,輕聲道:“隻是麻藥,傷得不深。”
方徐說,這麻藥其實也就麻一麻手臂腿腳,蘇大人大約是因為先頭弦崩得太緊,一直無意識地忍着,所以松懈下來才會昏暈過去。
蘇晉“嗯”了一聲,端起手邊的溫水,慢慢啜了一口。
屋外有人叩門,推門而入的是禦史言脩:“大人,那頭來人說後宮内,皇貴妃……”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便看到了卧坐于榻上的蘇晉,愣了一愣,行禮道:“蘇大人也在。”又問,“蘇大人身子不适?”
蘇晉沒回話。
後宮被封禁她是知道的,可看言脩的樣子,竟是在前後宮不允許任何人出入的情形下,還獲取那裡的消息?
他說的“那頭”是哪頭?
言脩遲疑地看了柳朝明一眼,不知還否應當說下去。
柳朝明搖了一下頭道:“無妨。”
“是。”言脩道,“皇貴妃被帶回重華宮後,七殿下便命侍衛将她鎖在了偏殿當中。除此之外,這幾月為十三殿下問診的蔣醫正已被殺了,十二殿下所中之毒正是他所調制的,後來在一株榆樹上找到,毒雖不緻命,終歸是傷身的。
“還有,朱沢微以‘十三殿下賊人劫走,恐危害大随朝’的名義派了八支精銳羽林衛從正南門離開,去追十三殿下了,聽說暗地傳了密令,一旦找到十三殿下,就地殺了。”
言脩說到這裡,看了蘇晉一眼:“十三殿下被‘劫’,十二殿下中毒,此事理應交給三法司審理,但七殿下說,三法司中,恐有人涉足此案,他手上有些證據,故此也要參與問案。”
蘇晉一下愣住。
她知道朱沢微說三法司裡“有人涉足此案”的人非她莫屬。
而她今夜切切實實去接應了朱南羨,隻要把昨日到今日與她接觸過的人逐一抓去審問,難保不會有人透露什麼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