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抓住朱沢微的胳膊:“跟我出去,我——”他一頓,“送你回鳳陽!”
誰知朱沢微聽到“鳳陽”二字,一下子揮臂掙脫開朱祁嶽的手,嗤笑了一聲:“你怎麼送我?這個江山都要是他朱南羨的了,我隻要離開這裡,外面萬萬親軍衛,萬萬箭矢等着要我的命!”
他說着,負手慢慢走回殿裡,頓了頓又道:“别管我,你走吧。朝中已無武将,十三他,不會要你的命。”
外頭已是暗沉沉的暝色,殿中火舌一下子卷上布簾,“騰”地一聲蓬勃燃燒起來。
朱祁嶽卻沒有動,片刻後,他輕聲問:“我若走了,七哥怎麼辦?”又道:“我早已說過了,我不會扔下七哥不管。”
朱沢微的背影微微一震,卻沒有回頭:“你還不明白嗎?從十三回來的那一日起,我就走到了末路。這座暫無人來的殿宇,才是我給自己留的後招。我就是死,也決不讓東宮的人手刃;我就是燒成灰,也決不讓他們動我分毫!”
他略停了一下,沒聽到離開的腳步聲,于是道:“你也不必覺得自己害了我,憑我當時在宮裡的勢力,即便有你保,要殺十三,其實還有很多種辦法,我後來沒對他動手,是因為我忽然想明白了一樁事,想要留他一陣。”
“什麼事?”
朱沢微冷笑一聲:“當初落水的侍衛,知道蘇時雨真正身份的那名侍衛到底被誰擄去了?宮前殿的局是誰布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冬獵時,朱弈珩得知父皇暗中安插虎贲衛保護朱憫達到底是不是巧合?若不是,他,或者他們,是做了怎樣的布局,竟連父皇最機要,最臨時的決定都能提前知道?你要想想,父皇安排虎贲衛進封岚山一事,是連朱憫達朱南羨這樣的東宮寵兒都不曉得的。昭覺寺事變,柳昀一個臣子,是怎麼做到在半個時辰内,拿到矯诏,着急兵馬發動宮變的?他是如何這麼快得到消息的?
“這個宮裡藏着的秘密太多了,柳昀這個人太不簡單,朱弈珩,朱昱深也不該是我本來看到的樣子。我不殺朱南羨,是因為我覺得這些秘密沒解開,我即便登上皇位,說不定有朝一日也會被拉下馬。誠如朱南羨,他為保蘇時雨,拼了命将這個皇位搶下來,日後即便繼位,就真能将這個位子坐安穩嗎?”
烈火燒斷一根橫梁,帶着火的圓木轟然砸落,将殿閣一端的祭台引燃。
朱沢微說到這裡,回轉身,看向朱祁嶽:“好了,該說的我已說了,你走吧。”
可是朱祁嶽靜立了片刻,卻道:“我明白了。”
他彎身,拾起銅鑰,走到殿門前,最後看了眼重重殿宇上的遠天,暝色,與早已褪去的霞。
天地間盤旋起凜冽的風聲,朱祁嶽卻一左一右将殿門閉合,将風聲永遠隔絕在了外間世界。
“喀嚓”一聲,是落鎖的聲音。
朱沢微這才發應過來朱祁嶽要做什麼,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腕道:“朱祁嶽你瘋了?你出去你能活你不知道嗎?十三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即便朝中不短武将,他也不會狠下心殺你,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轟然一聲又是一根橫梁掉落下來,另一旁的祭台也燃了起來。
整個殿閣中都騰升起嗆人的煙霧。
朱祁嶽扶着銅鎖,垂着頭,分外沉靜地道:“十哥說我狠不下心,說我這樣的義氣是懦弱,我認了;十三不原諒我,我也認了;七哥怨我也好,怪我也罷,我都可以認。可能我還看不透十哥,看不透四哥,也看不透這朝局。你們或覺得我愚鈍,我兩頭不讨好,我意氣用事,我落到最後害人害己不該得善終,我覺得都對。
“可能……我就是這麼讨人嫌的一個人,事到如今,也沒辦法改了。但是,當初我承諾了要保住七哥的。現在保不了了,我……還可以陪七哥一起死。”
朱沢微怔怔地看着朱祁嶽,片刻後,他從他的腕上撤回手,快步走回殿内,又猛然一下回過身來,近乎怒不可遏地道:“朱祁嶽!你以為你十二歲那年落入山匪手裡,我為何要救你?!你以為你當初骨裂我為何要背着你去求醫?!我早就野心勃勃想要更朱憫達一争帝位,奈何手下無人,我不過是覺得你蠢,你好利用,又是習武之人,将來必定會領兵,這才花點功夫來施恩圖報!我現在——”
朱沢微這些話說得很着急,停下來緩了口氣,卻吸入大量嗆人的煙霧,彎腰撐着膝頭,連聲咳了一陣才又道:“我現在不需要你回報了,我覺得你很煩很礙眼,你給我滾,現在就滾!”
朱祁嶽聽了這話,卻安靜地笑了一下:“這話七哥從小到大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你一直覺得我礙眼。我都知道,是我做得不好。”
朱沢微的神情一下愣住,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解釋什麼,卻移目看向一邊,沒再多言。
就在這時,朱祁嶽的右手忽然緊緊一握,隔着窗隙,将手裡的銅鑰扔出殿外。
随着銅鑰墜地的一聲清音,夜色蓦地降臨,梁上的火舌忽然席卷而下,一下子在殿門上蔓延開來。
他們出不去了。
烈火在這一刻以迅猛之姿燃盡殿内各處,煙霧濃得叫人幾乎視不見眼前物。
朱祁嶽吸了口氣,吸進去的卻全是滾滾濃煙,肺腑疼得像要炸開,他捂住胸口,忍不住劇烈地咳出聲來。
“十二,到……七哥身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