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2頁)

  然而就是這一挪動間,腦中又是一番絞痛。

  蘇晉這才想起先時的事——

  馬車摔落山崖時,他們的運氣實在好,竟被山腰上一根橫長的壯樹攔了一攔。後來有巨岩墜落,有一個雖砸在了馬車上,好在是砸偏了,将樹枝折斷,他們便順着斜坡滾落下來。

  蘇晉擡手一摸額角,濕漉漉一片想必是流血了,也不知是何時撞着的。

  然她當下已管不了這許多,活動了活動胳膊腿,除了左邊手臂不能動了外,腿倒是能走。

  “使節大人可有傷着?”蘇晉問道。

  胡元捷有氣無力地道:“在下又不是神仙,這麼摔下來,還被人當成個人肉墊子,豈能不傷?”又像是四下動了動,“還好,腰沒斷。”

  蘇晉問:“那您的腿腳呢?”

  “腿就不大好了。”胡元捷說着,感慨道,“蘇侍郎,您可知道您險些就闖下彌天大禍了?您若是将在下這腰壓斷了,我安南不知有多少女子要為之傷心難過呢。”

  蘇晉聽他還會說葷話,想必死不了,不由笑了一笑,掀開車簾,慢慢走出馬車。

  外頭已是夜沉沉,天邊隻有一輪寡淡的月,星子被遮在了雲後,瞧不出什麼時辰。

  他們處在一片開闊地帶,身旁無一可遮擋之物——也就是說,倘若有落石,他們連個躲避之所都沒有。

  這時,胡元捷也拖着他傷了的腿腳,慢慢挪車了馬車,四下忘了一眼:“在下可真是倒黴啊,上回遇到匪寇就算了,這回又遇到山體崩塌。”

  蘇晉聽他這麼說,不由多看他一眼。

  這滿山的火|藥味,胡元捷沒道理聞不出來,但他卻不說破,一是因為他尚在大随境内,不管大随與安南日後日和,他的命還在這些随人手裡。二是因為他知道這□□絕不是太子殿下埋的,也絕不是為了害他,否則朱南羨不會派六百兵衛随行保護,說穿了,他知道他自己就是一條被殃及的池魚。

  蘇晉初識胡元捷,覺得他有些輕浮,不明安南的胡皇為何要派他出使,而今見識了他這一番堪破不說破,覺得反倒是自己識人淺薄了。

  她思索了一下,分外誠懇道:“使節大人見諒,蘇某回宮後,一定将此事如實禀報殿下,必會給您一個交代。”

  她又四下望了望,說道:“這裡地處遼闊,山上有落石,我們不能再留在這裡,使節大人您還能走嗎?”

  胡元捷一陣沉默,半晌,才說:“我的雙腿都受傷了,你這身形,恐怕背不起我。”

  他的身形是安南人少有的高大挺拔。

  “但你說得對,我們必須得走,一旦下雨,遇上泥流,你我就沒命了。”胡元捷說着,仰頭看向夜空,厚重的雲層已将月遮了一半。

  他努力撐着站起,左腿已不能着地,右腿似也有扭傷,但此刻夜隻能在右腿借力行走。

  蘇晉自一棵枯木下拾來一根粗木枝遞給他作杖,然後将他的手架在肩上,吃力地扶着他往前走去。

  這是山中暗夜,月色本來就淡,幾乎什麼都看不清。

  兩人每走一步都滿頭大汗,心裡也沒底,但他們知道,一步一步往前走至少有希望,總比坐以待斃要好。

  山中時不時傳來落岩的聲音,周遭已有水星子的潮濕氣息。

  就要落雨了。

  蘇晉平生已無數次遇到絕境,無一不是憑了“不懈”二字走到今日,一滴雨水打在她的額上,混在着她額傷的血裡,順着面頰滑落。

  她将胡元捷的手臂往肩上架牢了些,說道:“若雨勢變大,我就背你走。”

  蘇晉想,她不能死,朱南羨還在宮裡等着她。

  胡元捷也不能死,大随已傷痕累累,經不起與嶺南一戰,她非但要為她的殿下盡忠,這也是她身為人臣,萬民之臣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