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裡。”蘇晉道。
她走得很慢,便是這麼些許路程,眼底已現疲态,但她眸子裡笑意卻分外真,又道:“我有好些事要問你,一時還沒理清楚。”
“你睡太久了。”沈奚道,難得沒有調侃蘇晉,“不過也好,偷得浮生半日閑嘛,你這一偷偷來兩月閑,把過往沒睡夠的統統補了回來。”
他伸手扶了蘇晉一把,回過頭隻見身後諸卿全圍了上來,唯獨柳朝明落在人群後頭,目光在蘇晉身上停頓片刻,随即移開。
不多時,一聲低徊的鐘聲響起。
卯時已至。
奉天門,西華門,東華門,與玄武門四門門樓上,号角齊聲長鳴,伴着吳敞立在墀台上高唱的一聲:“恭迎陛下——”
分列在正午門外與軒轅台上的親軍衛齊聲高呼:“恭迎陛下——”
透過洞開的三道宮門,隐約可見軒轅台盡頭,朱南羨身着冕袍闊步走來。
他身後一列侍衛已換上玄色近侍裝,排頭兩個高舉華蓋。
上十二親軍衛在他所過之處依序拜下,随後,由金吾衛指揮使左謙與虎贲衛指揮使時斐起,分領親軍精銳十二人并入行隊。
随宮在鐘角聲中顯得莊嚴冷穆,明明沒有太多裝束,但這個半生從武,久厲沙場的新帝,與他身後手持長矛,鐵甲映寒光的親軍,為整個宮禁都罩上一股嶄新的,森冷的,浩蕩兵氣。
這大概就是獨屬于晉安帝的龍威。
朱南羨的冕袍底色為黑,上頭威赫的,張牙舞爪的雲龍是用金線織成,恢弘的氣勢幾欲騰雲而去,卻又被穿着它的人縛住,要對他劍眉裡暗藏的兵戈,星眸裡百煉成鋼的沉靜俯首稱臣。
朱南羨本是目不斜視地往前走,所過之處,文臣武将都對他拜下高呼萬歲。
可他忽然像是感受到什麼,登上墀台的瞬間,不由移目朝左側望去。
原該空着的,七卿刑部之首的位子上竟立着一個人。
臉頰消瘦,眼尾如蝶,眸光清冽。
有一瞬間,朱南羨覺得自己是看錯了,是因為日日夜夜都盼着她醒來,才會看到這樣一個逼真的幻象。
他步子沒停,面容鎮定,移開目光又重新看去。
她還是在那裡。
響徹随宮的鐘聲與角音在這一刹那忽然變得不真實,像是隔着水,隔着霧,遠處近處的宮阙樓閣也近乎要模糊起來,隻有自天末而起的長風,涼飕飕地吹進他心裡,帶着三分冷意,将他的心跳變成響徹人間的擂鼓之音。
唯一的聲音。
他太想走過去,到她面前去,分清楚這一切是真是假了。
可是他不能,他已是這一朝的帝王。
于是他隻好一直看着她,直到看到她垂眸,抿唇,緩緩地笑了一下,撩袍随着周圍的群臣一起向他拜下。
看到她腰間的玉扣上刻了“晉安”二字。
她或許不知道,她的玉其實比别人的更清透一些,那也是他母後留給他的,是他專程請工匠為她制成的。
這一刻其實很短。
朱南羨很快便收回目光,隻是在他擡目平視前方前,揚起嘴角也微微地笑了一下,眼眸一下子亮得像淬了星,華光灼灼,像最初那個十三殿下。
進得奉天殿内,柳朝明率文臣,朱旻爾率宗親,中軍都督府同知陳謹升率武将,一同再次向朱南羨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