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大步上前,繞過第一輛馬車,徑自掀了随後一輛馬車的簾,待蘇晉下來,仔細看了看她,笑道:“氣色變好了,看來出使這兩年過得比從前在宮裡好。”
蘇晉道:“宮裡瑣事多,一刻也閑不下,在安南反倒清閑些。”一看沈奚面頰蒼白,道,“你才是操勞。”
沈奚道:“這幾年每逢春至,湖廣都犯桃花汛,年年都有流民災民,今年三月撥了赈濟錢糧,如今議好重築河堤,結果月頭工部的人說款目不夠,我剛派了人去武昌府,昨日夜裡又有急函說有批流民不服安置,險些起暴|亂,是以熬了一宿。”
蘇晉道:“你不必操之過急,流民不服安置的原因繁多,究竟是與當地官府有關,還是錢糧本身,亦或流民内部的問題,當派信得過的人去查明以後才能對症下藥。桃花汛是問題本源,重築堤壩能根除災患,這是好事,不能因任何原由耽擱。”
沈奚點頭:“都察院派了巡按禦史,刑部,戶部,工部也增派了欽差,大約再過幾日就有回函。”
前頭柳朝明下了馬車,一回頭見沈蘇二人正說着湖廣汛情,便對短亭外跪地迎候的兵将臣工道:“諸位免禮。”
一衆臣工生怕逾禮,起身後也不敢站直了,躬着身退去一旁。
蘇晉與沈奚沒就着湖廣的事多說,上前來跟柳朝明對揖過後,蘇晉道:“剛才我與青樾提起安南行商販貨的案子,也是巧,戶部那裡清查賬目時也發覺端倪了。青樾今早已将證據給了刑部,吳郎中寫好令狀,正等着我審閱。”
吳寂枝果然呈上一張令狀,一名小吏趕緊遞上筆,蘇晉接過,一面在令狀上署上名,一面道:“這兩年時雨不在京師,有勞都察院為刑部分擔,時雨心中十分感激。如今我既已回來,這樣違令行商販貨的案子,刑部責無旁貸。”
她将令狀呈給柳朝明:“茲事體大,胡縣令還是由時雨帶回刑部先審,大人若放心不下,時雨會命人在結案後,将一應卷宗全移交都察院核查,大人覺得呢?”
柳朝明看到蘇晉遞到跟前的令狀,接在手裡,從頭到尾仔細看過,淡淡道:“你既照章辦事,那便按規矩來。”
“多謝大人。”蘇晉點頭。
蘇晉明面上雖搶到了人,但不敢掉以輕心,打了個手勢讓兩名鳳翔衛統領将胡縣令請下馬車,打算轉交給吳寂枝與金吾衛,由他們帶回刑部。
柳朝明看着由兩名鳳翔衛統領保護着胡縣令一步一步走近,忽然擡起手,似是不經意地折了折袖口。
就在這時,其中一名鳳翔衛統領忽然拔劍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将劍沒入了胡縣令胸膛。
周遭的人均沒有反應過來,皆愣愣地看着這一幕,唯獨蘇晉一直提着心,當下知道已救不了胡縣令,厲聲道:“攔住他!别讓他自盡!”
另一名鳳翔衛統領即刻反應過來,擡腳往他同伴手腕一喘,震落他手裡的劍,可與此同時,這名殺胡縣令的統領卻狠狠自後牙槽一咬,頃刻便有黑色的血自他唇角淌出,整個人直挺挺往後仰倒,再沒了聲息。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瞬息之間,連離他們最近的金吾衛副指揮使姚江都是自那名統領死後才趕到他身邊。
姚江探手在死去的統領脖間一摸,又扼住他的雙颌,迫使他張開嘴細看了看,才禀告道:“他早在後槽牙裡藏了毒,服毒自盡了。”
另一端,原本去吩咐虎贲衛開道起行的沈奚折返回來,一見這裡一下死了兩個人,問:“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其實是無波無瀾的,但襯着四周寂然,竟令人不寒而栗。
死了兩人不要緊,死了兩個官員立案審查便是,可這事壞就壞在這兩人是當着首輔大人,當着兩位次輔大人的面死的,且其中一人還是一樁重案的證人。
周遭所有人都吓得俯首跪地。
蘇晉看着這淌了一地的血,心中頭一個念頭并不是胡縣令死了線索斷了有多麼多麼的可惜,而是覺得心驚。
事情其實很明顯。
這名一直跟在她身邊,護了她兩年安危的鳳翔衛統領其實是柳昀的人。
但是,朝廷派人保護使臣時,是将每一個親軍衛都徹徹底底查過的,也就是說,這名統領,在今日動手前,沒做過一樁暴露身份的事。
自然蘇晉行事小心謹慎,這兩年身旁的貼身護衛隻帶覃照林一人,在安南查案時,也沒将自己的發現告訴除覃照林以外的第三個人,饒是如此,這一枚隐藏得如此深的棋子也令她震詫。
他布局了多久?或者說,他們布局了多久?
這一地跪着的人中,終于有一人有了動作,應天府尹楊知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