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5頁)

  他盯着他們看了一會兒,說道:“我叫柳昀,你二人願随我回府嗎?”

  彼時安然一聽這話就愣了。回府?是說有人願意收留他與四弟,他與四弟再也不用颠沛流離挨餓受凍了嗎?

  他一時竟不敢回答。

  哪有這樣好的事?他心裡想,他怕這是一個夢,一開口就碎了。

  小柳昀見他二人隻愣着不說話,片刻,安靜地點了一下頭:“好,我知道了。”言訖,轉身往巷口等着他的馬車走去。

  一直到柳昀已快登上馬車了,阿留才率先反應過來,大喊一聲:“願意!”随即拽着安然的胳膊,跌跌撞撞地朝柳昀跑去,跪在他跟前連連磕頭,“恩公,我們願意,願意做恩公的下人,願意伺候恩公一輩子!求求恩公收留我們,我和我三哥已五天沒吃東西了。”

  後來安然想起這事還覺得好笑,那年少爺才九歲,他與阿留不過六七歲,卻要一口一個“恩公”地喊,好似隻要少爺肯收留他們,“天皇老爺”他們都喊得出。

  是以九歲的柳昀聽到這一句“恩公”時,沉靜的眸色裡露出了一點費解的神色,半晌,糾正道:“我不是恩公,我叫柳昀。”

  他看了一眼跟着自己的扈從,那名扈從會意,從馬車上取了水和幹糧遞給他們,随後安靜地等他們吃完,道:“回府吧。”

  那是第一回安然與阿留見識到柳府家風的嚴苛。

  柳朝明一回府便被罰跪在佛堂五個日夜不得進食,而受罰的理由不過是一句“尚不能自濟,如何濟天下”。

  當時小小的安然與阿留就蹲在佛堂外,聽着裡頭傳來的戒尺之聲,聽着柳胥之不斷追問:“尚不能自濟,如何濟天下?”簡直快要哭出來。

  阿留問:“三哥,你說少爺會不會不要咱們了?”

  安然沒答這話,那幾日柳府上下幾乎無人理過他們,人人往來淡漠,他們夜裡就在佛堂外睡去,白日裡倒是有人為他們送上吃食。

  但送吃食的人每回都會說一句話:“這吃食隻是給你二人的,若膽敢分給少爺,他會被罰得更厲害。”

  于是隻好這麼懸着心等啊等,一直等到五日後,小柳昀從佛堂裡出來,他整個人是蒼白而恍惚的,看了安然與阿留一眼,說:“走吧,帶你們去我的院子。”

  那是暮春時節的事了,一場雨過,院中一株玉蘭姿态亭亭,柳昀在檐下回過身,問:“你二人可有名字。”

  安然沒答話,隻覺這玉蘭色好似少爺腰間的玉玦色。

  阿留道:“少爺,老三老幺算麼?我跟三哥自記事起就跟着爹娘逃荒,爹娘說沒工夫起名字,喚我老幺,喚三哥老三。”

  柳朝明的目光順着安然的目光望向院中玉蘭,想了一想:“你二人颠沛至今,日後就喚且留安然罷。”

  安然後來知道,院中玉蘭是少爺生母生前所植,玉玦是他生母留下的遺物。

  在柳昀幹枯得隻剩下黑與白的龆年時光裡,那株孑立的玉蘭大約也是他心中安然。

  至申時,柳朝明在佛堂頌完十六遍家訓,回房換了身青衫,去正堂給柳胥之行跪拜禮,随後親自奉上茶。

  柳胥之接過茶道:“既已罰過了,望你将此事當作教訓,時刻牢記,今陛下親征,不在京中,但你為人臣子,更當在這時嚴于律己,因私事,私情枉顧正務乃大忌,若有再犯——”柳胥之說到這裡,掩口咳了幾聲,掀開茶碗蓋飲了口茶才将咳嗽止住。

  這時,安然過來道:“老爺,大人,申時二刻了。”

  柳胥之點了一下頭,将茶碗放下,也沒再将方才的話說完,徑自出了正堂。

  這是柳府的規矩,每日定時用膳就寝,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

  用膳的地方在偏堂,安然與阿留布完菜就立在一旁,柳朝明待柳胥之坐好,拿了竹筷,才在他一旁坐下。食不言寝不語,用膳時也是無聲的,柳胥之吃到一半,方才的咳嗽似乎沒止住,偏過頭以袖掩口,又不住地咳起來。

  柳朝明見此情形,放下竹筷,低聲問了句:“父親近來身子可好?”

  柳胥之聽了這話,略略一頓,掩口咳完重新拾筷,沒有答他的話。

  柳朝明是以也沒有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