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1頁)

  餘主事與醫正無奈,又怕蘇晉醒來後有吩咐,不敢走遠了,隻好先将擱在食盒裡的膳食與藥湯一樣一樣取出來,等待會兒再喚蘇大人。

  人一靜下來,心裡便浮起重重事。

  尤其在這乾坤變天的風雪夜裡,不傾吐一句簡直要悶出病來。

  餘主事回頭看了眼蘇晉,見她像是在熟睡,壓低聲音道:“林大人,您方才是從明華宮過來的,那裡……真燒得那麼嚴重麼?”

  林姓醫正聽了這話,沉了口氣:“聽說是長明燈的燈油點着的火,一直撲不滅,寅時又起了風,火借風勢,風助火威,一下将整個明華内外宮燒得精光。若不是陛下夜裡下令,說睡不着,命守在内宮外的侍婢侍衛全都撤走,不知要死多少人。饒是如此,早前被柳大人吩咐去救駕的侍衛……哎,這藥湯燙,當心灑了。”

  林醫正話說到一半,接過餘主事手裡的藥碗,輕放在桌上。

  藥是剛煎好的,從食盒裡取出來,氤氲的藥霧鋪灑人一臉,他二人背對着卧榻,都沒瞧見蘇晉聽到他們的話後,陡然睜開雙眼。

  餘主事又問:“那咱們的陛下,竟真的這樣沒了麼?”

  “可不是。”林醫正道,“說來真是痛心至極,陛下為守西北征戰兩年,好不容易得勝歸來,雖說負傷染了病,好歹一直沒停藥,他在病中,一怕耽擱朝政,二思及自己無子嗣,倒是把诏書先寫好了,但寫好亦不是立刻要用,誰能料到這一把火……”

  他說到這裡,兀自一頓,忽地将聲音壓得更低:“明華宮走水的時候,我去得早,但柳大人已經在了,聽裡頭一名小火者說,柳大人是火勢剛起未起時,突然帶着人來的,說要詢問陛下宮裡燈油的事。是以有人暗中揣測,說這火若非是晉安帝自己放的,大約就是柳大人……”

  “林大人慎言!”不等林醫正将話說完,餘主事慌忙打斷,“四殿下是癡人,陛下的诏書上可是指明了讓柳大人攝政。攝政大人的閑話,可是你我能随意……蘇大人?蘇大人,您、您睡醒了?”

  餘主事一邊為林醫正提着醒,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四下望去,一回頭,就瞧見了已自卧榻上翻身坐起的蘇晉。

  牢房晦暗,燭火又被他二人遮去大半光,卧榻陷在陰影裡,饒是如此,依然能辨出蘇晉整個人都在微微發顫。

  餘主事與林醫正對視一眼,舉着燭台走近些許:“蘇大人,您——是何時醒的?”

  蘇晉垂下眸,慢慢地将顫抖的指尖收進袖籠子裡,答道:“剛醒,覺得……冷。”

  确實像是受了寒,連聲音都艱澀沙啞。

  昨日太醫院的掌院使還叮囑,蘇大人雖關在牢裡,畢竟不是尋常犯人,她身子弱,要仔細伺候,不能叫她受寒染疾。

  餘主事忙道:“下官這就去吩咐獄卒添兩盆碳火,再備絨氅與厚衾。”

  他走後,林醫正又細瞧了瞧蘇晉的臉色,隻見她雙頰蒼白不堪,唇角發青,不僅沒血色,連雙眸都失了神采。

  “蘇大人,您一日未用膳,大約還染了風寒,先将藥湯吃了,下官為您診一診脈。”

  “好。”過了半晌,蘇晉才木然應了一聲。

  下了榻,雙腳在落在地面微一顫,險些站不穩,所幸因她手足有凍傷,鐐铐早已卸去了。

  慢慢走到桌前,看了眼洞開的牢門——方才餘主事走得匆忙,沒鎖上。

  她伸手端起藥湯,也不顧燙,仰頭一口飲盡,然後道:“我不喜藥味,想吃茶清口。”又添了句,“熱茶。”

  牢房桌上的茶早已涼了。

  “是,下官這就命人斟壺熱茶來。”

  林醫正方走到牢門口,蘇晉忽然三兩步跟上去,用盡全身力氣将他往一旁一推,趁着他栽倒的當口,往牢外疾奔出去。

  刑部大牢甬道深長,每隔一段都有看守的獄卒,蘇晉隻管埋頭快步往前走,但凡有人敢伸手攔她,無不被她揮臂擋開,厲喝一聲:“滾。”

  也沒奈何,人送進來時,明令不許傷一分一毫,更莫提她原就是刑部尚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内閣輔臣,阖宮上下誰不認識,至少在刑部,誰也不敢往死裡攔。

  很快出了大牢,出了六部。

  原來外間世界也并不比大牢裡光亮多少,早已入夜,深宮一片落雪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