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昱深看着蘇晉,目光深邃,似能将她的心思看穿。
可是看穿又如何?
她能回來,除了為志,不正也因為受制于她與朱南羨的情麼。
朱昱深是要盼着他二人能情深似海矢志不渝才是。
“準了。”
蘇晉再道:“姚有材死有餘辜,他的死,是屯田大案中的一樁小案,而奉天殿為天子廟堂,臣本不該将此微末之事禀明于殿上。但管中窺豹,以小見大,從翠微鎮的桑田案便可看出,各地屯田案,之所以艱澀難查,除了因為官欺民外,多半有案中案發生,譬如為官者拿住為民者的把柄,使其隻能忍氣吞聲,是以臣請——”
蘇晉說到這裡,徑自撩袍陛下,“陛下抽調親軍衛,分往各地,在審查餘下四十六樁屯田案的過程中,先将涉案百姓保護起來。爾後,都察院在各地的巡按會将官民分開來審。”
朱昱深沉聲道:“在京禦史百餘人,為何不分派禦史,卻要動朕的親軍?”
蘇晉道:“在京禦史雖有百餘,但分去地方,卻是杯水車薪。人力不足,難以防範,地方涉案官員便有機可乘。親軍衛象征着陛下,象征着皇命,各地審案,有親軍衛同往,涉事官員便不敢妄動,借此将官民分開,分而審之,就可阻止如翠微鎮一般民殺官的慘案發生,抑制事态惡化,此其一。”
“其二,各地已有巡按禦史,是以臣不欲派在京的百餘禦史去地方。臣要這些禦史留在京中,自上往下,由戶部左侍郎杜桢,吏部任暄起,清查戶部與吏部,肅清吏治,如此中央,地方,百姓,三管齊下,才能根除症結,是為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整個朝堂靜穆不言。
親軍隻聽命于帝王,蘇晉的話說得再漂亮,也是要讓親軍暫為都察院所用的意思,難免文過飾非。
朱昱深不置可否,隻問:“你要用哪一衛親軍?”
蘇晉沉吟了一下:“禀陛下,每一衛。”
此言出,奉天殿内還好,奉天殿外持笏聽議的,有的吓得腿腳發軟,險些就跪下。
蘇晉接着道:“臣請,自虎贲衛、金吾衛、羽林衛、鳳翔衛、錦衣衛、府軍衛……忠孝衛十二衛中,各抽調五十人,去往地方。”
自古文臣武将,各有職守。
如果隻遣一衛親軍去往地方,其職責與地位,易與當地禦史混淆,并行審查大權,若起矛盾,反倒會使審案滞後,可若自每一衛抽調,各親軍間相互制衡,禦史行事便能更加順利。
蘇晉這一提議,雖是兵行險着,不可謂不絕妙。
然而可行與否,全憑聖念。
若換作景元朝,景元帝怕是早已治蘇晉死罪,若換作晉安朝,莫說抽調親軍,便是将三支親軍衛齊整地交給蘇晉,隻要面上理由得當,朱南羨也會準允。
早先兩個帝王,心思大抵可以預料,但朱昱深太莫測,從來猜不透,以為他會責罰的,反倒褒獎,以為會博龍顔大悅的,反倒漠然置之。
朱昱深看着蘇晉,一時不言。
其實他并非時時事事都在掌控之中,先前一直困惑柳昀既要動錦衣衛,為何不提前知會自己。
到如今才明白,柳昀此舉,不過是在為今日這一出做鋪陳。
若沒有柳昀私動錦衣衛在先,今時今日,他不會同意蘇時雨的提議。
難怪柳昀會将绯袍帶去蜀中,恐怕他在那時,就打算親自請天子調遣親軍了吧。
又難怪,蘇時雨今日着了這身绯,恐怕她在看到柳昀的绯袍時,便參破了他的深意。
這才是他們穿绯袍的意義,他們想告訴他——天子之軍,亦當護民守民。
大殿寂寂,過了會兒,朱昱深沒應蘇晉的提議,反是問:“朕聽聞,你離開蜀地前,把布政使馬錄的職免了?”
蘇晉愣了一下,合袖揖道:“是,倒不是免職,臣沒這個權力,隻是下了咨文,命他停職候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