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第6頁)

  近晚時分,天地間落雪如絮,朱昱深的馬車至正午門,剛要換乘皇辇,便見門樓道旁等着一人,前來迎候的内侍道:“是蘇大人。”撐開傘,将朱昱深扶下馬車,又道,“蘇大人已在雪中候了一會兒了,陛下要傳他麼?”

  朱昱深移目看去,微颔首。

  少傾,蘇晉過來拜見:“先時在沈府,未與陛下道别便先行一步,是臣的不是,臣給陛下賠罪。”

  她雖是得了沈筠許可才回宮,但禮數不周是事實,蘇晉與沈奚都屬于晉安舊臣,眼下時局未穩,隻有自己規矩妥當,旁人才不好說三道四。

  朱昱深看她一眼:“今日小年夜,你怎麼沒回府?”

  蘇晉道:“回陛下,都察院張羅着要吃個團圓飯。”

  朱昱深想起來,是了,剛入臘月,都察院的宋珏便來向他請示過小年夜的事宜。雖說朝臣等閑不能在宮中擺宴,但誰也沒不準吃點心加餐飯,衆人湊在一起用個晚膳,隻要免了酒,不鋪張,模棱兩可地卡在儀制邊緣,宮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朱昱深點了一下頭,回了句:“無妨。”剛要上辇轎,卻見西門樓外立着一人,那人本要往六部的方向去,看到皇辇,走過來拜見。

  暮雪紛紛,隔得遠望不真切,走近了才發現來人身形颀長,罩着一身墨絨大氅,眉眼沉靜得要在雪中凝成一幅畫,正是柳朝明。

  柳朝明看到蘇晉也在,愣了一下,對着朱昱深揖身:“陛下。”

  蘇晉跟柳朝明行禮:“柳大人。”

  柳朝明點頭:“蘇大人。”

  朱昱深原想問柳昀怎麼也在宮中,但看他前後無人,又要往六部的方向去,便曉得他與蘇晉一樣,也是去都察院吃團圓宴的。

  蘇晉于是請道:“都察院已備好點心肴馔,陛下若不嫌棄,肯賞光那就蓬荜生輝了。”

  朱昱深沒應聲,登上皇辇才道:“你二人去吧,仔細雪,不必為朕站班子了。”

  有内侍提着燈過來為柳蘇兩位大人引路,蘇晉道:“你退下吧,風燈給本官。”

  然後對柳朝明道:“屯田案有個決議遲遲未定,時雨拿不準主意,想跟大人請教。”

  柳朝明看她一眼,撐開手裡的傘:“說吧。”

  雪夜太靜了,他二人的低語傳入朱昱深耳裡,臨近宮門,朱昱深下了皇辇,不知怎麼,就朝正午的方向望了一眼。

  隔得太遠,隔了一天一地的雪,依稀隻能瞧見柳昀與蘇時雨的背影,并行着從暮影幢幢處,走向都察院的燈火通明。

  從暗夜走向光,仿佛是同歸處。

  内侍吳敞帶着數名内侍迎下墀台:“陛下,您回來了。”又道,“華蓋殿裡已設好筵席了,十殿下與衆宗親都等着您呢。”

  朱昱深擡目望了一眼,隐約是能見到瞧見華蓋殿中的燈火。

  小年夜,團圓夜。

  但所謂的團圓,是該與家人,與至親與至交,而那些在華蓋殿等着他的人,除了朱弈珩,他都不熟識。他的至親幾乎沒盡,許多甚至命喪他的手,結發妻離他遠去,生母戚太妃因他殺孽太重,移居報恩寺為他祈福,聽說禮部為他的後宮添了幾名選侍與美人,這些年南征北戰,他都沒見過,也懶得去見。

  這麼想想,十三也是好福氣,當年即便奪了位,登了極,身旁的沈青樾蘇時雨也始終視他為至親。

  不像他,登了帝,與這天下所有人便隔了君臣天塹了。

  可能這世間的一切得失均有果報,付出什麼,得到什麼,若沒得到,便是付出得不夠,不純粹。

  “朕不過去了。”朱昱深道,“叫老十令宗室們散了吧,讓他也回府。”

  粉飾太平,強做歡顔有什麼意義?

  陪伴二字不該徒有其表,應該是藏在内心深處的一種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