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種錯覺,面前這個男人是無盡深淵,但凡稍有差池,便會被吞噬,堕入無邊黑暗。
這種念頭沒由來,卻是濃郁的,恐懼的……
良久,
朱厚照默然道:“今承繼大統,方知朝事之艱,國事之難,為君之不易;我本欲如大鵬同風而起,扶搖直上,奈何……明知弊病,卻無法革新。心中氣郁,生出退卻之心,實屬不該。”
罕見的,他認錯了。
李青眼眸微動,緩緩低垂,道:“是啊,挺難的,可,無法退卻,不能退卻,怎敢退卻……。”
突然的情緒波動太過猛烈,以至于修道百餘年,李青竟無法平靜下來,那恐怖氣勢波動雖無形,卻格外攝人心魄。
朱厚照湧起濃濃的愧疚,莫名覺得自己對不住這個男人,盡管他不知這愧疚從何而來。
好一會兒,朱厚照鼓足勇氣擡起頭,望向這個男人,那雙眸子滄桑,深邃,璀璨……又似乎過于溫潤了,水汽充盈,令人心傷。
正欲細看,男人起身背對着他,道:“年号是什麼?”
“正德。”
沉默,很久的沉默,男人似乎疲倦到了極點,嗓音低沉無力,好似用氣音在問:“何也?”
“嘉德……有歧義。”朱厚照悶悶道,“嘉德,假的;正德,真的……不隻朕一個人這麼認為。”
“嘉:美;德:品行也。”李青釋義。
朱厚照弱弱道:“正:直也,法也,公也。”
李青沉默,許久,歎道:“你既覺得好,依你。”
登基大典已過,年号不可更改,自朱元璋取洪大武功之意建元洪武,終其一朝不改,大明的皇帝就不允許中途改元了。
年号定下,便是伴随一生,無可改變。
畢竟……哪怕是那般迷信神仙的嘉靖,終其一生也沒有改元。
“你拟的年号朕雖沒全用,卻也用了一半,怎麼樣?還算夠意思吧?”朱厚照抖機靈。
實在是氣氛太沉悶了,壓得他喘不過來氣,他想緩和一下。
可事實是,這自以為的幽默并未達到目的,反而使得氣氛更僵,僵硬的朱厚照想逃離這裡。
最終,還是李青走了。
走之前,道:“切不可操之過急,當下最重要的是穩定,先穩定下來,方可謀而後動。”
頓了下,又說:“我以後住連家屯,會常來宮中,如若沒來且你有需要,可遣人通知我。”
若是之前,朱厚照定會說他跟武将走太近了,現在卻也隻是點點頭,道:“哦,知道了。”
李青沒再說話,擡步走出大殿……
~
連家屯兒。
小院兒。
陽光下,李宏坐在小馬紮上,寬闊後背仍是魁梧,卻透着蒼老之意,烏發灰敗,銀發奪目,他拿着草料,驢子低頭咀嚼……畫面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