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坖情緒有些激動,屢次欲言,卻都無言。
黃錦說道:“那年,朕十五歲;那年,外有楊廷和、内有張太後;那年,所有人都想看朕笑話,都想拿捏朕……你之今日,朕之當初,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有父皇,朕又有誰?”
朱載坖起伏劇烈的胸膛逐漸放緩,默然良久,啞聲道:
“我知道了。”
黃錦悄然松了口氣,俯身一禮,“奴婢告退。”
朱載坖立在宮檐下,瞧着太陽折射下更顯恢弘的殿宇,想象着數十年前,比他還年少的父皇伫立在這裡,穿着那件大了好幾号,卻被楊廷和美其名曰“此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的龍袍,看着登基诏書上,大臣拟定的《紹治》年号……
又是何等心情?
肩膀瘦削的父皇,勇敢的說了“不”,改《紹治》為《嘉靖》,駁了一衆大臣面子,接着又為生母駁了張太後面子……
而今……
想來父皇當時穿的那件大了幾号的龍袍,自己也能完全‘撐’的起來了吧?
可明明更寬闊、更厚實的肩膀,卻比不過那瘦削的肩膀……
朱載坖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兒。
自卑?自責?自慚形穢?……
或許都有吧。
許久許久,朱載坖抱着精美的木匣子,轉過身,走進乾清宮……
老子英雄,兒子最起碼不能狗熊!
~
“皇上。”黃錦輕喚了聲。
朱厚熜緩緩睜開眼,卻依舊保持着打坐的姿勢,“都說了?”
“說了。”
“如何?”
“太子殿下明悟了皇上的良苦用心。”黃錦說,“殿下還是很有責任心的,也不怕苦累。”
朱厚熜怔怔出神,許久,擡起胳膊。
黃錦忙上前攙住,扶他站起來,問道,“太子畢竟涉世未深,真要這般苛刻嗎?”
“不苛刻了……”
朱厚熜走到茶桌前落座,接過黃錦遞上的茶,抿了一口,怔怔道,“大明越來越富強,臣子越來越精明,現有的權力架構越來越松散……皇帝自然是越來越難做,朕隻能如此,也必須如此。”
“唉……”黃錦感傷道,“要是李青在就好了,皇上也不會有這諸多憂慮。”
“今日之大明,今日之國情,就是李青一手促成,也是他樂意見得的一幕。”朱厚熜苦澀一笑,道,“他在又能如何?他不會、也不想改變什麼,當然了,現在他也改變不了什麼了,大勢已成,倒逼皇帝,倒逼皇權。不太久的将來,還會倒逼官吏、倒逼富紳……”
“大明皇帝拿李青當牛馬用,殊不知,李青卻在一點點讓大明皇帝成為牛馬。到了現在這個境地,已經沒了回頭路可走,連改變方向都做不到了。”
“時代的車輪高速轉動,妄想阻擋?呵呵,不過是螳臂擋車罷了。”
黃錦聽不太懂,卻也能感覺的出,大明好像真的跳出了曆代王朝的宿命,一時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