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叫做吾心安處是故鄉。
玉昭霁想,可他的故鄉,怎麼可能會是這位白雲法師,哪怕他想,她亦不想。
玉昭霁不敢再看希衡,他特意和心底這股沖動作對,強行把目光移開,看着天上的夜空,聞着四周血腥的氣息,聽着不遠處隐約的狼嚎。
亂世人如草芥,所以,無論心裡在想什麼,立場不同的人,大多都隻能在亂世中拔刀相見。
誰也無法阻止。
玉昭霁的眼皮慢慢變重,閉上眼睛。
山野中的清風呼嘯着寒意,凝結着水汽,山中比山外都要清寒得多,山風對于重病的人也更毒辣得多。
更别說希衡和玉昭霁沒有找到能夠四面擋風的山洞,現在玉昭霁睡在希衡找來的幹草上,幹草的縫隙處不停從下往上飄着寒氣。
那些寒氣無孔不入地滲透入玉昭霁的骨髓。
高熱時,除了頭昏昏沉沉地熱,心中連綿不斷地悶,還有一個症狀就是冷。
玉昭霁半夢半醒,不停地做一個又一個噩夢,他夢見自己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他手中握着一把冰刀,殺了一個又一個人。
諸葛王爺以及諸葛王妃都死在這柄冰刀之下,玉昭霁踏着冰磚上的血,走入一扇雕花的門裡,裡邊陳設精緻,彌漫着一股自然草木之香。
他握着冰刀走上前,諸葛聞機正在紅鸾帳中颠鸾倒鳳,哪怕父死母亡,諸葛聞機也沉溺在溫柔鄉之中。
玉昭霁無聲地将冰刀捅穿諸葛聞機的背,一刀貫穿他的身體,血呼啦的鮮血蜿蜒着冰刀流下。
可是,諸葛聞機死不瞑目地回過頭,可是,出現在玉昭霁眼前的卻不是諸葛聞機那張令人作嘔的臉,而是一張清絕冷豔的、白雲法師的臉。
夢中,希衡穿着諸葛聞機的衣服,被玉昭霁誤認為是諸葛聞機,一刀所殺。
她眉眼中的哀婉和死前憂傷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劍,割開了玉昭霁的眉心,鮮血流到他眼中……
這個噩夢做到這裡,就實在太驚悚了。
玉昭霁從夢中驚醒,卻無論如何也掙不開眼睛,好像鬼壓床一般。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指,終于,掌握了幾分力氣,将壓在自己身上的東西全部掀開。
玉昭霁終于輕松了一點兒,而後,他聽見一個衣料摩挲的聲音。
希衡将身上那一層滿是泥漿的道袍外衣脫下,隻着中衣,在玉昭霁身邊躺下,抱住了他。
男子的軀體和女子的軀體實在是天差地别,玉昭霁以前自然殺過不少人,無論是男,無論是女,他們死後都是僵硬的屍體,哪怕剛死時泛着軟,可也泛着死人的光。
當希衡接觸到玉昭霁,抱着他時,他才驚覺女子的軀體根本和男人不一樣,他甚至在想,白雲法師是如何用這樣軟的身體,發出那樣淩厲至極的殺招?
玉昭霁的意識已經醒了,他隻是還睜不開眼,因為病得太重。
但,玉昭霁仍然想要掙脫希衡的束縛,他太不自在,心中亂得實在太厲害,琴弦繃斷、鼓點四裂,心曲已經亂之又亂,再奏不出一個平靜的曲子。
玉昭霁很想彈琴,這一世,玉昭霁的琴仍然很好,哪怕是天武皇帝也誇贊他的琴乃天音仙曲,最強的國手和玉昭霁相比,也總是少了情緻。
當然,玉昭霁給天武皇帝彈琴,是為了給天武皇帝埋下……
但此時,他很想彈琴,卻隻是想以琴曲撫平自己的心湖。
可此地無琴,他心中生出的情,他卻不想要……因為要不起。
玉昭霁實在不知這位白雲法師為何要趁自己睡着了,這樣輕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