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這幾年走了多少人了?一群老殺才,今兒走一個明兒走一個,就不能紮堆走?揪心呢,一會兒一個!”
雖隔着皮裘,可朱允熥依舊能感覺到老爺子的腳很僵,索性在老爺子說話的時候,把老爺子的腳放在自己的懷中暖着。
“孫兒已經讓人傳旨了,驸馬都尉張麟帶着長子張傑,即刻回滁州操辦老侯爺的後事。”朱允熥開口說道,“禮部也要來人,孫兒讓内府撥銀一千用以治喪,還讓翰林院學士著寫鳳翔侯碑文。”說着,朱允熥看看老爺子,“要不要追封郡公.....?”
“人都死了,那些虛名有啥用?”老爺子微微一笑,“死人看不到,活人反而會因為虛名猖狂。”說着,老爺子忽然睜大眼睛,大笑起來,“哈,當年從濠州出來,咱就是走的這條路!”
“那邊是一處亂墳崗,西邊是十八裡橋,東邊是帽兒山。過了帽兒山就是咱們孤家莊.......”
見老爺子有了真正的笑意,朱允熥開口道,“可是您帶着淮西二十四将,自立門戶的時候!”
“是!加上咱,二十五人,二十五匹戰馬。”老爺子猛的抽出腳,站在車轅上,看着不遠處的山巒景色,突然放聲大喊“哎,咱是朱重八,咱回來啦!”
策棱棱飛鳥驚,山川卻無聲。
陣陣回音顫,故道與人再相逢。
數十年彈指,當初風發少年雙鬓銀染,豪氣尚未減。
隻是歸途單影,不見當年衆。
“哈哈,哈哈!”老爺子再次坐下,笑着說道,“當初,咱帶着兄弟們自立門戶之時,一路上都在喊。日你娘,不死卵朝天,定要出人頭地。”
“後來,咱也回來過,可是走的不是這條路。咱身邊的,再也不是當年的人!”
少年義氣橫,為酬壯志踏征程。
金戈鐵馬英雄淚,殘甲血盔長槍紅纓不曾垂。
五十餘年再回首,猛然間,忘與舊人把熱酒。
卻仍記,心中點點鄉愁。
欲問天地,知否記否。
不想寂靜無答聲,唯有山巒依舊。
忽然間,老爺子的笑容暗淡,“一轉眼這些年,一輩子過去了。”說着,繼續看着周圍的景色,“哎,人老了就要死了!“皇爺爺!您别一口一個死字兒!”朱允熥笑道,“你還硬朗着呢?孫兒陪您回來祭陵,是為了讓您高興,可不是為了讓您難受的!”
“難受點才好,難受才知道,咱這輩子都經曆了啥!”老爺子淡淡的說着,目光看向朱允熥,“大孫,你知道人老了啥滋味嗎?”
風,似乎大了,有雪花打在臉上。
老爺子不等朱允熥說話,自顧自的繼續說道,“人老了就是難受的滋味,渾身上下就沒有舒坦的地方。不是這裡累就是那裡酸,不是這裡堵就是那裡疼!”
“沒精神沒力氣,不想吃不想睡,腦子裡成天都是以前的事兒,感覺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還他娘的一天比一天快!”
“還沒活夠,還有很多事還沒做,很多願還沒還,可卻沒了時間!”
喜怒哀樂七情六欲,取舍彷徨自得不安。
天地不變人間卻短,離合未滿又迎悲歡。
“有點後悔了咱!”老爺子看着朱允熥,忽然揶揄一笑。
朱允熥笑問,“您有啥後悔的?可是有啥事?孫兒幫您辦!”
“後悔把大位給你早了!”老爺子輕輕踹了朱允熥一腳,“咱都沒事幹了,整日五禽六獸的混日子,腦子裡胡思亂想!”
“呵呵!”朱允熥一笑,“這有啥好後悔的,等回京之後,孫兒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