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背上,朱高煦讓藍玉罵得擡不起頭來。這些日子,他越是跟藍玉在一起,越覺得自己實在是井底之蛙,什麼都不明白什麼都不知道。
“前邊是株洲邵陽,過了這邊前邊的山更多,更是漢苗雜居之地,老子選的這條路,就是為了讓你磨練眼神的,你以為帶你看風景?”
“你信不信,這時候黔國公沐春他們,也正帶着親兵在最前邊偵探地形呢!你覺得趕路是在熬時間,告訴你,對普通士卒來說,天天趕路不如痛快的厮殺過瘾。可對于将帥來說,就沒有沒用的時間。”
說着,看看垂頭歎氣的朱高煦,笑道,“等到了那邊,老漢豁出去臉面跟沐春說當先鋒,你來不來?”
“來!”朱高煦馬上大聲道,“您去哪我就去哪,跟您學!”
“估摸着第一戰,是翻高良公山打對方一個出其不意!翻山時兵不宜多,有千人就夠了!”藍玉笑道,“不過,難在咱們是佯攻,非重甲不可!”
一想到要作為先鋒,朱高煦就抓耳撓腮。不過他忽然臉色微變,開口說道,“您怎麼知道要翻山?”
“我當年走過那條路!洪武十五年平滇之戰!”藍玉傲然道。
“您既然走過,為何還要勘探......”
“遭娘瘟的!”藍玉暴跳如雷,“以前走過就不用勘探了?你他娘的昨天還吃飯了,今天就不用吃了?”
第195章
給咱立塊碑(1)鳳陽,皇陵。
不知何時風開始大了起來,地面的積雪被卷起,沙子一樣的打在人臉上,隐隐作痛。
恢弘的皇陵就在眼前,長達數百米的神道仿若登天的天梯,兩旁三十二隊高大的石像生威嚴聳立。更遠處,則是壯麗無比連綿不絕的皇家宮殿。
朱允熥攙扶着老爺子在前,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從踏進大明的皇陵開始,老爺子的大手已經開始隐隐顫抖,腳步開始蹒跚。
曹國公李景隆,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跟随其後。他們的身邊,還有一人。
一個穿着青色布衣,老得已經走路都要靠别人架着才能前行的老太監。
中都留守太監,苟仁。
風中忽然傳來吱嘎的一聲嗚咽,神道盡頭由禦橋連接的金門被幾個太監打開,露出裡面鬥拱飛檐的享殿。
“皇爺爺,您腳下留神!”朱允熥忽然感覺,老爺子的身體猛的一抖,趕緊柔聲勸解。
老爺子沒說話,而是推開了朱允熥的手。然後竟然好似有些緊張一樣,在皇城金門前,仔細的整理自己的須發,衣領還有腰間的褶皺。
他穿着青色印壽字紋的常服,頭戴沒有任何裝飾的黑色翼冠,腰間是帶着一塊暖玉的布帶。
“這個不能戴,不莊重!”說着,老爺子摘下腰間的帶子,順後丢到一邊。然後又摘下頭上的翼冠,好好捋了下頭發,朝門内走去。
風還在吹,老爺子剛整理好的白發随風亂舞。
過皇城金門,當先映入眼簾的是享殿前面,左右兩側各一面高聳入雲的石碑。
左側,是老爺子親自撰寫的大明皇陵碑。
“孝子皇帝元璋謹述,洪武十一年夏四月,命江陰侯吳良督工新建皇堂。予時秉鑒窺形,但見蒼顔皓首,忽思往日之艱辛。況皇陵碑記,皆儒臣粉飾之文,恐不足為後世子孫戒。特述艱難,明昌運,俾世代見之。”全碑一千一百零五字,從老爺子少年時期家破人亡講起,一直到亂世之中如何百戰餘生砥砺前行終成帝王。
這一千字,幾乎字字帶血。
上次朱允熥回鳳陽祭祖時,曾在碑文下停留許久,其中一段話看了又看,熱淚盈眶。
“既葬之後,家道惶惶。仲兄少弱,生計不張。孟嫂攜幼,東歸故鄉。值天無雨,遺蝗騰翔。裡人缺食,草木為糧。予亦何有,心驚若狂。乃與兄計,如何是常。兄雲去此,各度兇荒。兄為我哭,我為兄傷。皇天白日,泣斷心腸。兄弟異路,哀恸遙蒼。”
那一年,老爺子的父母兄長相繼餓死病亡,好不容易讓親戚入土為安之後,他們家中已經是家徒四壁,連活命的糧都沒有。而且适逢蝗災,老天更是斷絕了他們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