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略顯驚奇,将瘦猴一般的季嬰上下打量:“你莫非就是那個以一敵三,力擒賊人的黑夫?”
這件事都傳到外面來了?
季嬰連忙搖頭,指着黑夫道:“我哪有這本事,黑夫是這一位公士!”
店主啧啧稱奇,對黑夫作揖道:“這幾日,安陸縣裡裡外外都在流傳此事,說你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徒手制服盜賊,如擒三歲嬰孩,不想今日能見到壯士,果然體格雄壯,相貌不俗!”
“好壯士!”
食肆内的幾名食客也紛紛拊掌叫起好來,黑夫隻得尴尬一笑,朝他們行禮道謝。
“我隻是做了應做之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話不能這麼說。”店主忽然一下變得熱絡起來,笑着說道:“吾等秦人,最崇尚立功,二位稍待片刻,我這便親自下廚,将黍臛做出來,并多加肉,以飨勇士!”
店主人這前倨後恭讓黑夫猝不及防,而且看那樣子,絕不是因為他新得的公士頭銜,而是對他發自内心的敬佩。
不過想想也對,這時代的人,對勇士極為敬佩,且不說豫讓、聶政等世人崇敬的俠士刺客,就說在安陸縣,年輕人最崇拜的,就是雲夢鄉的一位“打虎英雄”,因為在山林裡射殺了一頭老虎而聞名全縣。
這麼想來,他一人擒三盜,空手奪白刃,也算一件奇事,的确可以讓縣裡的人議論上好久了。
季嬰朝黑夫嘿嘿一笑,那意思無非是,怎麼樣兄弟,我幫你揚名了……
黑夫無奈地搖搖頭,其實他也理解,這時代的人,不管地位高低,人生追求無非二樣,一個是富貴,一個是功名。在季嬰這類鄉下農人看來,有了功名,就得說出來,享受被人高看稱贊的感覺。
但如今的黑夫,隻算立小功,得微名,在這小小縣城裡是可以吹噓一番,可放在整個“六王畢,四海一”的大時代背景下,算個屁?
他與季嬰等人眼界不一樣,想法自然不一樣。
等待食物的間隙,黑夫一直在琢磨“黍臛”是什麼,他不好意思問,生怕再鬧不知道十月初一是過年的笑話,隻能按照字面意思理解。
黍去皮後北方人稱黃米子,或稱軟米子;臛,則是肉羹。黍臛,應該是黃米子混合肉煮成的肉粥。
等東西端上來後,果然是這樣,店主沒有食言,熱氣騰騰的肉粥裡還加了不少肥厚的肉塊,讓季嬰食欲大增,可黑夫嘗了一口就搖搖頭。
吃慣了後世各種美味佳肴的他,這個時代做工粗糙的食物,總覺得淡寡無味。而且這肉粥裡面,那不知是豬肉還是狗肉的可疑肉塊,還有一股子腥味,讓他幾欲作嘔。隻是為了果腹,也為了不讓一旁殷切看着他們的店主人難堪,才不得不小口小口下咽,還得稱贊好吃……
回到這時代後,黑夫最難适應的除了語言文字外,還有三點。
一是裆下沒有内褲風吹屁屁涼,叉開腿坐時一不小心就會露出下面黑乎乎的兇器,别提多尴尬了,不然你以為,這時代的人為何要雙腿并攏跪坐?
二是衣服常年隻有一兩件,沒辦法經常換洗,時間久了不管是别人還是自己,都有一股難聞的臭汗味。要知道,這年頭生産力低下,衣服可不便宜,人死的時候,甚至會把好點的衣服當做不動産寫進遺書裡……
第三嘛,就是這吃的了。
“要是能吃上一碗米粉,或者包子就好了。”
黑夫如此想着,舔了舔嘴唇。
但他知道這隻是癡人說夢,雖然這時代磨已經在北方出現,但好像沒傳到南郡來,這就尴尬了。目前秦國去除谷殼的主要方式是舂,還有一種專門給犯罪女子設立的酷刑,也叫做舂,一天到晚都要舂米,可以想見這活計多麼勞累。
“等服完役回了家,我又有錢又有閑了,非要嘗試張羅點能滿足口舌之欲的東西出來。”黑夫不圖别的,隻為了自己的五髒廟。
季嬰倒是很滿足,狼吞虎咽地端着陶碗,大口大口喝着黍臛,嚼着那些油膩膩的肥肉。在這時代,貧窮限制了大家的想象力,在普通人眼裡,富足的生活,就是能吃上肥肉(膏)和精米(梁)。
如此想來,黑夫回頭看看自己前世的二十多年人生,雖是屌絲,可放在戰國秦代,已經是個“膏粱子弟”了。
當然了,有了肉,豈能少得了酒?
季嬰一邊吃,一邊歎息道:“要是有黍酒就好了,平日裡不許聚衆飲酒,往年隻盼着正旦、臘祭,可以和鄉黨們喝一點,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