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1頁)

  畢竟這年頭沒有化肥農藥,帶來的不是生态,而是低産。農具是木、石、骨、銅、鐵各種材料混用,耕作技術也有待提高。若想有好收成,隻能用水利強行提升,有鄭國渠的關中,修了都江堰的成都平原,成了秦國最大的糧倉,支持着秦王發動一場又一場戰争。

  如今黑夫一個人分到百畝土地,雖然乍一看挺美的,可仔細一想,他便一點耕種的欲望都沒了。

  “伯兄……就按你說的,這地,還是找人來種罷。”黑夫一想到這麼多農活,就頭皮發麻。

  衷點了點頭,說道:“此事不急,這兩個月我在鄉中問問,可有庸耕者願來耕作。”

  雖然實行授田制,但秦國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土地,總有一些遊蕩者、犯過罪的人被沒收了田地。因為秦律對待土地的觀念,就是不允許占着茅坑不拉屎,你種地不積極?好啊,别種了,收歸國有,分給别人種去!

  最典型的就是東門豹家,因為他父親醉酒溺死,算違反了律令,所以土地被收走,縣城附近可沒空地給他偷種,東門豹隻能靠其他法子謀生。小陶家也是,父子二人在為人做庸耕佃農,随時可能淪為仆役。

  大哥又指着田地的邊緣道:“今日喊你來看地,就是想商量商量,約點人手,先将田埒(liè)建起來。”

  黑夫的地雖大,但也有界限,田地的四角都被堆起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土堆,叫做“封”,其他人的田地沿着封,建立了四道土垣,這就是埒,用來标示地界。

  兄弟二人指點田地的時候,正好身後有幾人經過,其中一個頭紮椎髻,戴着木冠,像個高瘦老農的人背着手,遠遠看着他們道:“這不是衷家兄弟二人麼?”

  此人正是夕陽裡裡正,帶着幾個隸臣下地幹活,衷和黑夫隻好起身朝他拱手。

  “見過裡正。”

  裡正卻面色不善地說道:“衷,黑夫,汝等在這封土邊上轉悠作甚?律令上寫了,若是破壞了封土,不管是故意還是無意,都算‘盜徙封’,要被判處耐刑。假如汝等敢偷偷鏟掉它們,再把自己的田往外擴充幾步,那就是‘盜田’了,處罰更重!哼,休怪老夫沒有提醒過汝等!”

  哪有第一句話就将人當賊的,黑夫心中頓生不快。

  這裡正與自家的仇怨,源于八年前,裡正的兒子也看上了大嫂葵,想要來做妾。但葵卻一心想嫁給大哥,最後在他們長姑姑的花言巧語……不對,是好言相勸下,葵家也答應了這門親事。

  從那以後,裡正一家就開始頻頻刁難衷兄弟幾人:春耕時借牛,隻分給最羸弱的老牛,借鐵農具,也盡給破破爛爛的。

  這也是黑夫得錢後,第一件事就是讓大哥買全套鐵農具的原因,就是不想再看人臉色。

  黑夫還想到,自己在大過年時被分去服更役,恐怕也是裡正從中作梗。

  他看裡正的眼神有些不善,大哥卻隻是作揖笑道:“多謝裡正提醒,吾等絕不會知法犯法,倒是有件事想問問裡正。”

  衷說道:“我繼承了亡父的公士爵,裡中每年都會分一個庶子(仆役)來幫忙耕作,可去年卻沒有。這且不提,我仲弟新得了公士爵位,他一個人可照顧不過來百畝土地,裡正,今年總該分一個庶子予他了吧?”

  裡正卻依然闆着臉:“公士又怎樣,公士很了不起?老夫還是上造呢!庶子有限,裡中有爵者卻有七八戶,哪分得過來?按照律令,庶子要優先分給有官職者,而後再按戶籍編号一家家分配,遲早會輪到你家的,好好等着罷!”

  說着他冷笑了一下,便要離開。

  這時候黑夫終于有點忍不住了,大聲問道:“敢問裡正,若是我也做了官吏,那庶子,是不是就要優先分到我家來了?”

  “做官,就憑你?”

  裡正轉過身,鄙夷地看了黑夫一眼,輕蔑地說道:“你家在楚時,乃是隸臣妾一般的庶民,世代為我家服役。入了秦後,才僥幸得了公士,如今還想做官吏?再折騰幾代人吧!”

  說着便仰着頭,帶着隸臣走了。

  這裡正一家在楚國統治時,乃是這片地區的一個小氏族,人丁興旺。入秦以後,也被推為裡正,他打心裡,是瞧不起衷、黑夫這些世代貧民的。

  “芝麻大個小裡正,就目中無人,還敢私下用小手段報複我家,呸。”

  裡正走遠了,黑夫感覺就像吃了隻蒼蠅似的,這幾天的好心情都被破壞了。不過想想也是,後世的村長、村支書,不也有許多如此麼?貪贓枉法,相互勾連,俨然地方一霸。

  “畢竟是官啊,黑夫,家裡就指望你為官吏了,或能讓他收斂收斂。”衷苦笑着搖了搖頭,這幾年家裡生活愈發艱難,跟裡正打擊報複也不無關系,他們卻隻能敢怒而不敢言。

  民不可與官鬥,哪個時代都一樣。

  黑夫卻看着裡正如同孔雀般的步伐,不怒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