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漆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了。
驚有些不忿地說道:“這豎人,一臉晦氣,就跟吾等欠他錢似的。而且他是多久沒出門了,匾裡明明和夕陽裡挨着,他卻連仲兄的大名都不知道?”
“我那點名聲,也就能在市井人家裡傳一傳,卻無法入吏士之眼啊。”
黑夫倒是看得清楚,他的那點事迹,也就能在普通士伍黔首面前吹一吹,像閻诤這種爵位為不更級别的老吏,又曾經在鄉、縣當過官,是見過世面的人,瞧不上眼的。
何況今日他是有求于人,對方又是長者,放低姿态,也是應該的。
驚卻抱怨連連,說夕陽裡的呂嬰丈人要是沒去縣城就好了,他倒是與自家認識,哪還用這麼低聲下氣。
又等了好一會,驚腳都站麻了,不耐煩地走來走去,那門才終于又一次打開。還是那豎人,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道:“随我進來罷。”
黑夫朝驚比了個噤聲的姿勢,二人随仆役入了宅門。
進入閻宅後,黑夫立刻發現,這戶人家,其實并沒有外面看上去那麼富麗堂皇,反而挺普通的:入門西面是馬廄、雞埘;東面沿着牆開墾出一片菜地,用土壟分成了幾塊,種着蔥韭;正面則是一個堂宇,大概是用來會客的。
不過豎人卻沒有将二人引入正堂,而是帶他們繞了過去,沿着走廊,來到了一間更小的屋宇。這大概是書房,因為透過窗扉,可以看見裡面三面牆壁都有書架,上面全是一卷一卷的簡牍。
閻诤雖然不任職了,但在任上時,卻将律令抄錄甚多,雖然比不上那位喜法官,但也是雲夢鄉之最,這也是黑夫找上門來的原因。
黑夫兄弟剛想進去,卻被豎人拉了回來,他瞪大眼睛,指着屋子的門檻搖頭,讓兄弟倆站在了外面……
很顯然,他們沒有被當做客人,沒資格登堂入室,豎人甚至害怕,害怕這二人呼出的氣息讓主人不快,害怕兩人泥濘的鞋履弄髒了幹淨的地闆……
驚已經氣得發抖了,黑夫卻讓他稍安勿躁。
門簾被拉開,黑夫要找的閻诤就坐在這間書房裡面,他年紀頗大,六七十歲,颔下胡須發白,穿着一件厚冬衣,還披着羊皮裘,顯得身材有些臃腫。
他背後擺着一個青銅燈架,面前是一個矮腳的漆案,漆案上攤開竹簡,閻诤眯着眼睛,持筆的手微微發抖,寫字很慢……
豎人入内,長拜及地,說道:
“主,那名夕陽裡的公士帶到了。”
閻诤眼睛也不擡,問道:“公士,你說你認得老夫?”
黑夫站在屋外,朝他作揖道:“我不曾見過閻君,但家兄有幸,年少時在鄉中随閻君學過讀寫。”
“你那家兄如何稱呼?”閻诤仍未擡頭。
“衷。”
“衷?”閻诤總算停下了筆,低頭想了半天,複又道:“老了,不記得了。”
氣氛有點尴尬,不過那是十來年前的事情,閻诤還隻是一個鄉三老,尚未去縣中做官。三老掌教化,給有爵者家的子弟授學都是大課堂,忘了個把人也正常。
黑夫索性将束脩遞給豎人,直接道明了來意。
“我今日來此,是久聞閻丈熟悉律令,每年新發布到郡縣的律令也有抄錄,故想來借《盜律》《捕律》等篇觀摩摘抄,并想請閻丈指點疑難……”
閻诤終于擡起頭,詫異地看着黑夫,問道:“後生,你為何要學這些律令?莫不是要做吏?”
“正是。”
閻诤是懂行的,黑夫笑道:“我因為捕盜立功,從士伍被拜為公士,又運氣好,被縣右尉看中,征召我做亭長,下個月便要參加考核。奈何我對律令知之甚少,故才來求助于閻丈,還望閻丈看在鄉裡鄉親,指點一番……”
“亭長?”
閻诤眯了許久的眼睛,終于睜開了,亭長說大不大,隻是鬥食吏。說小卻也不小,掌管着十裡地方,直屬于縣上,還有武備。